第96章

  一声下流的口哨。
  “你领子扣错边了,美人。”
  亚瑟怔愣半秒,指尖却已依言摸上领口。事实果然如此,这下再掩饰也没用。亚瑟自暴自弃地重新扣上:“你他*不是该在镇长那等着吗?”
  “就这点路。又一屋子醉鬼,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古斯笑眯眯地拨转马头,换到并骑,“但我可不想让全西部最火辣的副警长饿着肚子赶路——来一杯么?甜心,我调的酒。”
  亚瑟眯起眼睛,眼神从帽檐下盯过来。林间光线昏昏,依然阻拦不了这家伙脸上快溢出的怀疑。
  “慢着,我得搞明白,你个连威士忌什么味都搞不清的菜鸟,从小到大连一口烈酒都没尝过的乖宝宝,还喝得东倒西歪了……调酒?”
  “是,还有你点的面包,夹的鸡肉和鹿肉,抹了土豆泥。”古斯热情推荐,“专人快马专送,记得给我个好评哦亲爱的~”
  “你还真是喝得管不住舌头了,是吧?”男人当即警告地压低声音,不过很快,他又顿了顿:“不过……多谢。”
  他接过晚餐,黑朗姆识相地更慢。金条又蠢蠢欲动地想跑到最前,古斯控制住它。它抗议地喷出响鼻,古斯贿赂地给出半个苹果。
  金条满意了。一旁的亚瑟却啧出一声:“你太惯着它了,小子。”他含糊道,“金条是你的伙伴没错,但它得懂些规矩。”
  “是坏话,你别听。”古斯作势捂过马匹的耳朵,“看来我喝醉了就是这样,特别温柔体贴好说话——欸,面包吃的还满意吗?”
  亚瑟嘴里还嚼着,没说话。古斯等了好一会儿,等来一句相当含混的:“……面包太松,馅太少。”
  很随口,像是嫌弃,语气却不重。古斯笑起来:“我一定改,还有吗?”
  “酒呢?”
  古斯连忙递出,亚瑟伸手接过,没闻也没看,直接仰头就是一口。然后更加不满地啧出声:“糖水。”
  “是添加了蜂蜜水与柑橘汁的威士忌。”古斯一本正经地纠正,“这是你现在唯一能喝的。”
  亚瑟哼出一声,又抿一口:“小子,我在你这年纪,已经能喝倒三个牛仔了。”
  “那是你。”古斯说,“我不需要喝倒别人。”
  “你只想喝倒自己,”亚瑟沉吟道,“做得还挺成功。”
  古斯大怒:“摩根先生,现在是你在喝我的酒。”
  “是你从镇长家偷带的酒,小子。”
  “那也是我兑的。”古斯恼火道,既而又有点心虚:“所以,亚瑟,具体是怎样?我可以改善……”
  “唔。”亚瑟握着酒瓶,斜眼望过来,嘴角微微上扬,“你要真想知道,自己来尝。”
  马匹正踩过一段松软的水洼,蹄音闷着响。古斯一愣,还在怀疑自己的耳朵,下一秒,黑朗姆一声轻嘶,瞬间加速,泥点飞溅,蹄音飞快拉开距离。
  “……操。”
  古斯反应过来时,那一人一马已经蹿出七八米远,背影在树影间一晃一晃,典型虚晃一枪跑路的马匪作风。
  古斯决定把他缉拿归案。
  ……
  夜很深了。
  铅云压碎星辉,风沿着高处滑过,将整座草莓镇按进更深沉的阴影里,也将数小时前的混乱和惊惶一寸寸镇下。
  草莓镇“欢迎中心”的职员蜷缩在火炉旁,不停地点着头,却怎么也睡不下去——警局那声震天的爆炸声仍在他耳边回荡,还有那接二连三的枪响。上帝保佑,警局不是应该是镇上最安全的地方吗?那群天杀的范德林德帮匪徒怎么敢这么猖狂?
  职员本想赶紧走人,但想想家里那漏风的木板子墙面,倒不如这头的柜台来得牢靠,索性主动留了下来,正好也能蹭些热气。他卷了条旧毛毯,还想烧壶茶时,远远的忽有蹄声。
  那头不是大门,倒是镇长宅子的方位。在此之前有场宴会,他有好几个同事过去打零工,枪响后还没回来。这会儿,不是狂奔,也不是逃窜,节奏稳得过分,明摆着对着自家的方向。
  来的是正常的客人,还是镇上的混混决定干一票?又或者那伙匪徒决定杀回第三轮——不是都说那监狱里的已经被救走了?职员赶紧摸上柜台后的枪。但很快,后门的呼叫铃响了。两道身影停在店外,还有那两匹熟悉的好马。一匹是独特的黑脸银鬃,另一匹干脆就是亮闪闪的沙金。
  是那个东边什么镇子的副警长,还有他的药剂师。两个都是身材高大的成年男人,也都是体面的职业,偏偏为了省钱挤在一间屋里。好在那药剂师给小费倒是给的痛快。职员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还是去锅炉房烧起水,毛巾和明天的早餐也得备上。
  职员去忙活了,那两人也没多费事。脚步一前一后地穿过过道,稳,却莫名地有些赶,好像身上烧着火,马靴底下又踩了块炭。
  炉子恰好爆了声噼啪,把职员吓了一跳。他嘟囔了句什么,踢了踢炉门边,顺手拿炉钩往灶里头试了试。火苗热情地裹过来,重新安分了。沉稳的灶体微微震动,像在轻轻呼吸。
  这口火炉是接待中心最早的设施,个头大,烧得慢,却是整个店铺真正的核心。那些客房的新式小炉子是撑不起整栋房屋的水气和饭点的,所有的大活全得靠它。虽然它不那么新,烟囱还漏点风,时不时喘一口气似的呜咽一声。但它耐烧,火稳。只要有人守着,那火烧起来,就不会灭。
  ……
  【奥古斯图斯·普莱尔日记】
  随便什么神作证。不知亚瑟是终于拆开了什么心结,还是他终于对我持之以恒的贴贴脱敏了,他进浴室的时候,当着我的面掏了一小瓶橄榄油,又点了本技师的正经服务。
  当然,我去好好服务他了,顺带推销了我的不正经服务。他有点惊讶,且非常怀疑我究竟有没有喝醉……感情他钓我钓一路是有恃无恐啊?
  我说我确实有点点思维活跃,但我有那个能力的好处呢,就是我的意志可以绕过一部分躯体的底层安全协议代码。他听不懂。所以我身体力行地实践了。他起初依然维持着那张扑克脸,但很快,他望着我笑了一下,来勾我的脖子。
  我想我可能会永远记得这个时刻。他不是没直接邀请过我,但从邀请再到这类动作,通常得付出些努力。今天,怎么说呢,他很自然地把我往他那拽了。虽然很快又相当局促地闭了眼,但我……我明确地意识到他有句没出口的话,像是在说:你可以靠近我。现在可以了。
  等一切结束时收拾,他没拒绝我搭手,还抽空伸了个懒腰,那是种很纯粹的疲惫之后的满足,仿佛好几年的戒备突然松了个口子。
  他相信我。他知道自己现在在我手里,我不会放开,也不会让他落地。
  【亚瑟·摩根日记】
  古斯调的酒加了太多蜂蜜,就是碗糖水。也许等我好了(涂抹痕迹)
  也许我不该写这些。要是落到达奇或其他人手里……(涂抹痕迹)不。我想要确认这一切是真的,不是我在梦里编故事。他在乎许多小事,总想照顾我。奇怪的是,我竟然开始习惯了。甚至,我们待在一起时,我时常会忘记自己是谁。
  该死,我又在写这些蠢——
  铅笔尖凝滞在半空,男人盯着纸面,接着啪地合上,仿佛担心那些字母会从日记中飞出。他望向窗外,春季的山雨又起来了。声势不大,却细得密密麻麻,如同谁把一整罐旧日子拧开,轻手轻脚地洒在这个早晨,把积年的尘土与血迹都湮灭在绵密水雾里。
  罗兹镇的空气可没有这头好,完全能说是马粪和扬尘的混合物。但是……副警长?这份活计究竟该怎么做?每天跟在格雷的屁股后头巡逻?冲醉汉大吼大叫?还是像那些圣丹尼斯的巡警一样,提着根棍子,在角落里发呆?他得去维持秩序吗?还是得抓几个逃犯?
  鬼使神差地,亚瑟重新打开日记,没翻到最新的那页,而是跳到最初的雪山记录。那一天,为了打点猎物回去,他和见鬼的邪祟迷了路,遇到暴风雪,被狼群绿莹莹的眼睛逼到岩缝里,打了这辈子都不想再提的子弹量,最后不得不顶着风雪去冰河抹去味道,又在外露营。
  那天一番折腾下来,他累得像条老狗,只想就此睡到次日中午。偏偏混账邪祟给的罐头和伤药效果太邪门,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不说,精神也亢奋得像连灌三大杯黑咖啡。气急败坏之下,他翻开本子,画了个没脸的恶魔鬼影。邪祟大声抗议,他又往鬼影脸上涂了把叉。
  这页涂鸦还在,构图潦草,线条不够好,细软的胳膊腿活像被马车碾过的稻草人。亚瑟盯了一会儿,没忍住笑了下。今早古斯装模作样地挂了条怀表链子,也许画上去能让这鬼影子显得更蠢些。亚瑟提起铅笔,笔尖却不听使唤地一歪,在鬼影胸前划出道更歪扭的线。
  “……见鬼。”
  亚瑟低声咒骂,想了想,索性在那道线上继续添笔。一笔又一笔,铅笔在纸上涂抹出一个相当大的心,接着,右边一个大写的A,左边又一个大写的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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