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亚瑟投来一记怒视,但面对达奇,又不得不扯出个僵硬的假笑:“太久。记不清了。”
“当然,当然,”达奇宽容地颔首,“往事会褪色,但那份为弱者伸手的热忱不会。这不正是我们相聚在此的意义?”
“好了,老朋友。”何西阿投来意味深长的一眼,“怀旧故事配冷汤可不够美味,不如留着佐餐?锅里的炖肉可比往事新鲜。”
“来吧,普莱尔先生。”达奇呵呵一笑,“希望你不介意我们简陋的午餐。”
——过了第一关,应该吧?
古斯拿余光瞥向亚瑟,想寻求一个确认的答案,但亚瑟当先迈开腿:
“来领你的铁皮盘子,小子。野外可长不出你们城里的银刀叉。”
深褐短发的年轻人应声跟上,神色放松,步态从容。配合那件崭新的深色格纹长外套,营地外那匹金光闪闪的土库曼战马,活脱脱就是个来体验荒野生活的城中阔佬——
而且,不知是不是最近城中就流行这个款,这小子和亚瑟穿的是同款不同色。
何西阿谨慎地打量着古斯的背影,又仔细观察过他踏在阳光下的影子——完整,清晰,随着青年的动作自然变化,与常人无异。老骗子眯起双眼,直到身侧飘来一股熟悉的雪茄烟叶气。
“看出什么端倪了?老伙计。”达奇压低声音,“这位普莱尔先生有什么值得你注意的地方?”
“他出现在这就够值得注意了。”何西阿小声地回,“看看他那一身,达奇,还有那匹马,那些马具。哪个正经药剂师会穿着能进市政厅的行头来帮派营地?”
两人站在褪色的篷布边,一同注视着亚瑟与古斯走出帐篷、走向炖锅队列。达奇咬着烟嘴深吸一口,雪茄红光在阴影中明灭:“起码也没哪个平克顿侦探舍得配这么一身。”
“平克顿没有把我们撵出马掌望台,康沃尔也没有。”何西阿说,“但普莱尔让我们主动出来了。”
“别看着绳子就以为是绞索,何西阿。不论怎样,他的钞票是真的,亚瑟那枚副警长的徽章也是真的。”
“呵。”何西阿不置可否,“一千块钱,副警长的警徽。你想没想过,为什么?”
达奇皱眉。
“你是在说,亚瑟不再为我们做事了?哦,可别这么看着我,我的老朋友,只是个玩笑。”达奇轻松地说,“我当然知道,亚瑟不会背叛。”
“至于那个普莱尔,我看他只是个大家族里的小崽子。你我都懂,那种地方通常藏着些不为人知的麻烦,更别提他还是个,呃,那什么无神论。也许亚瑟帮他——”
“达奇。”何西阿打断他,音量放得更小更轻,“想想比尔。”*
“什——”
达奇猛地一滞。他张嘴,又闭上。慢慢地,他瞪起眼。先看何西阿,又看向亚瑟。看完亚瑟,再看回何西阿。
“……呃?不是吧?”达奇问,“亚瑟不是跟那个玛丽——不是。亚瑟?”
“玛丽可没让亚瑟这么频繁地换过衣服。”何西阿说,“倒是这位普莱尔做到了。”
“我的老天。”达奇喃喃,“我还真没留意。那么,亚瑟这些天——”
“你才说,他带回的钱是真的。”何西阿揶揄一笑,“那徽章也是真的。”
“呵呵,至少亚瑟没有损失什么……”
“我不确定。”何西阿说。
达奇的眉毛几乎掀进头顶帽子里。
光天化日之下,在背后偷偷谈论他人隐私,还是相处了十几年的孩子的隐私,着实不大像是绅士所为。但反正,范德林德帮存在其他人之前,就只有他、何西阿跟亚瑟。达奇怀疑地上下打量古斯:“你是说那小子——”
“不确定。”何西阿沉吟,“但你数没数过亚瑟一共多了几身新行头?”
湿润的湖畔微风中,两个老匪徒盯着不远处的营地,谁都没有说话。直到营地餐桌那头,比尔站起来,走向古斯·普莱尔。
【作者有话说】
*比尔·威廉姆斯是男同。在1899年同性恋是个不受欢迎以及默认得被隐晦提起的禁忌话题。无神论同理。直接指出一个人是同/无,类似于现在对人说发不了财
*泛信者,有点类似于我们现在的反正是庙是神随便拜,但论这世界哪个神创造的不奉陪
*亚瑟使用的脏话更多为goddamn。用f**k这类更多是被古斯带串的,这并不代表亚瑟素质更高,而是那年代辱骂他人宗教以及被神抛弃的侮辱力度比f**k系列更强
第54章 煽动
端着个从亚瑟帐篷匀来的铁皮碗, 古斯惯性选择了一个靠着大树的角落位。在以往,这能方便监视餐厅各个位置而来的目光。但今天,才一坐下, 古斯就后悔了——自己并不是在城里的饭馆,而是在范德林德帮的营地。
碗里的炖汤在隔着屏幕时看起来不怎么样, 真实吃到嘴里也不怎么样:不知什么动物的肉又腥又臊,筋膜既没被剔掉, 也没被炖开。香料和盐味存在, 但只是存在。而当亚瑟坐到了对面,那些原本只是游荡在炊烟里的窥视瞬间更为灼灼——并不怎么直接,但足够让人察觉。
“午餐合口味吗, 普莱尔先生?”亚瑟的问候裹着蜂蜜, 相当虚伪。
“差把火。”古斯咕哝。
“荒郊野岭可和旅馆不一样,柴禾不会从地上长出来。”亚瑟说, “猎物和香料也不会主动出现在锅里。”
“那么,一会儿去湖边碰碰运气吗?”古斯饶有兴致地反问, “摩根先生,你可得教教我怎么钓到那些漂亮的红鲑鱼。”
亚瑟隐晦地瞪来一眼:“……闭嘴。”
这家伙的碗已经快见底了, 自己的却还有大半。因此, 当比尔·威廉姆森突然站起, 一言不发地坐到边上时,古斯简直悄悄地松了口气。
——作为客人, 浪费食物,是不礼貌的。但如果把难吃的食物扣在主动来找茬的家伙头上,这就在社交礼仪里无可挑剔了。
但比尔不说话, 比尔在埋头扒拉。金属勺子刮擦碗壁的声响像钝刀在磨石上来回拖动, 古斯抓紧时间吞下尚能入口的, 故作不解地侧头:
“先生,你有什么事么?”
“唔。”比尔嚼着食物抬头,食物碎屑粘在胡子上,眼睛却像猎枪瞄准似的直接对过来:“这么说,你就是亚瑟的那个‘朋友’,嗯?”
“朋友”这个单词被咬得格外重,附近几个帮派成员也毫不客气地挪近了些。古斯平静地点头致意:“叫我古斯就好。”
“圣丹尼斯来的,对吧?”比尔嘿嘿一笑,两眼在他和亚瑟之间来回一转:“在那儿穿得漂漂亮亮,说着花言巧语,专挑些‘特别的朋友’。”
亚瑟的脸已经沉了下来,古斯悄悄一摆手,坦然看回:“听起来,你是来自荐?”
啪地一声响,比尔放下手里的碗。营地的嘈杂声仿佛被这声响切断,周围突然安静了几分。
“小子。”比尔声音低沉,像是从胸腔深处滚出来的,“我不知道在圣丹尼斯你习惯和什么人打交道,但在这儿,说错话可是会掉牙齿的。”
他向前倾身,粗壮的前臂搁在膝盖上,烟、酒、汗水的混合酸臭味随之扑来。他咧嘴一笑,露出参差不齐的黄牙:“或者更糟。”
“比尔。”亚瑟冷冷开口,“要是你闲,可以去把马粪清了。”
比尔眯了眯眼,微微抬起下巴,嚼着后槽牙似的盯了亚瑟一眼。有那么一会儿,空气好像凝固了。然后他缓慢地站起身,充当座椅的箱子在地面刮出声沉闷的响。
“说得对啊,摩根。”他拍了拍手,“是该好好招待客人。”
靴子踩踏泥土的声响远去又折返,比尔提着一只深褐色的玻璃酒瓶站在桌子边。他直接拔开瓶盖,两眼盯向古斯:
“私酿威士忌。”他举起瓶子,“连走私贩子都眼红的好东西。”
不等古斯反应,他先仰头自灌一大口,继而咧嘴一笑,拿袖子擦过瓶口:“尝尝?”
树叶筛下的阳光底下,那瓶口指向古斯,玻璃上还隐约残留着比尔的唾液痕迹。几个帮派成员装都懒得装了,胖厨子放下磨着的刀,裹着棕黄披肩的哈维尔抱起胳膊,脸带狼爪痕迹的约翰放下劈柴的斧头,几个聚在一起的女帮众往这头挪动,甚至还有个在干杂活的瘦削身影探出脑袋。
亚瑟无声地绷起肩膀。古斯不轻不重地嗤笑一声,换了个更舒展的坐姿:
“先生,如果你想考验我,至少拿点像样的事情。”他抬高声音,让每个想听的人都能听到,“除了情人,谁会喝对方嘴里剩下的东西?”
一点点地,比尔的脸由红转紫,继而砰地一声,瓶子重重地砸在桌上。比尔向前一步,亚瑟站起:
“威廉姆森先生。”
“啊,拜托,放松点,摩根。”比尔哼笑,“不能老是由你陪着我们的客人——”
“先生们,这里在演什么好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