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4章

  三个人大气不敢出,低垂着脑袋如丧家之犬,直挺挺站着乖乖挨骂。
  青叶抿紧嘴巴在一旁憋笑,这个时候千万不能出声,一漏笑就完蛋了。
  想到方才赔出去的一条腊肉,杏娘心里更窝火了,幸好赶在大年初一送了出去,要不然开年头一天就要还债,明年一年都没好兆头。
  初一不能骂人,她今儿晚上非得骂个够本不可。
  “旁人放野火都没事,你们几个倒好,一放一个准,你们是祝融投胎转世来的么,走哪烧哪,这么有本事怎么不上天啊?
  我郑重警告你们,这是最后一次,以后谁要是再放野火,我先把他给放了,一天天的净出幺蛾子,咱们家是钱多得没地儿花吗?”
  两个小的小鸡啄米似地点头,丛孝赔着笑脸讨好道:“再不敢放了,我算是看明白了,咱们家跟放野火相冲,这玩意儿邪门得紧,专门找咱家麻烦。
  其实这个东西也没什么好玩的,还不如在家烧草把子呢,以后再不敢玩了。这次都怪我,是我没看好他们,你看这骂也骂了,天也黑了,咱们还灰头土脸一身汗呢,要不……咱们先洗了澡再说?”
  杏能冷哼一声,斜了他一眼,甩手进了房间。
  丛孝死里逃生般呼出一口气,耳听到女儿“噗嗤”的笑声,敲了她脑门一记,转身招呼两个小子去灶房。
  “走,走,赶紧的,咱们去烧开水将功赎过,你们两个臭小子可是闯了大祸,连累你们老子跟着挨骂,下回再不敢放野火了,说不得真能烧到家里来。”
  青皮怯生生道:“我们不是故意的,明明点火时跟后院隔着一块田,回来时也是看着火熄灭了才走的,谁知道那火怎么又烧起来了?”
  青果撇撇嘴,攥拳发狠道:“下回等烧没了,我非得用脚踩得实实的,我就不信了,这样还能烧起来?”
  “我的小祖宗哟,你怎么还惦记着放野火,再有下一回,你娘非得把咱家屋顶给掀了不可,咱们可以玩点别的嘛……”
  父子三个絮絮叨叨去了后院,一路讨论别的小把戏。
  丛孝家折腾的这出闹剧,毫无意外给垄上的人添了无数笑料,在这乏善可陈的年关流传了好几个村子,直到出了正月还有人拿出来当笑话。
  这也难怪,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更何况这样由放野火惹出的稀罕事,个个说得眉飞色舞,听得津津有味。
  出了年关,一大家子依旧忙碌非常,青叶却被她娘打发去外祖家散散心。
  女孩满心不甘愿:“初二不是才去过外祖母家吗,我在家里好好的,用不着散心,再说了,我的布还没有织完呢,我哪儿也不想去。”
  她攒家底的瘾头正浓时,织出来的布匹就是钱,哪甘心这样白白抛费时光?
  杏娘一面给女儿收拾衣物,一面哄劝道:“布匹哪有织完的时候,咱们家不指着你挣钱,你外祖母想你了,你过去陪两个老人家住一段时间,难道你不喜欢外祖母家?”
  “我当然喜欢外祖母家啊,可是……”
  青叶踟蹰半晌,犹豫道:“要不把我的织机搬到外祖母家去,我一边陪外祖母说话,一边织布。”
  “不用那么麻烦!”杏娘卷好包袱皮,抬起头打量一番可有漏网之鱼。
  “今年下半年你该及笄了,成了人顾忌更多,出行也有诸多忌讳。远不如现在轻松自在,凡事有爹娘顶在你前头,你只管趁着这难得的悠闲时光好好吃喝玩乐。”
  嫁了人仿若套了层绳索,一言一行皆不得自在,她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之前在家做姑娘时哪里知道一年四季之分,唯一的印象就是衣裳的厚薄,零嘴吃食的变化。
  成天惦记的不是哪朵花染指甲好看,就是水沟里的莲蓬冒了头,日子过得活色生香,精彩纷呈,再不会觉得无趣,到了夜里一挨着枕头,小呼噜已是震天响。
  如今成婚生子十几载,日子过得不算艰难,但早已失去了少时的乐趣。
  别说一年四季分辨得一清二楚,便是一天十二个时辰也要时刻注意。
  早晚凉爽时盯着孩子们添衣,晌午出太阳脱掉,夜里睡觉也要警醒,趁着起夜的功夫去他们房里转一圈,看看可有掀被子。
  大人就要有大人的担当,也有玩乐的时候,然而跟做姑娘时不可同日而语。
  如同捕捞到网里的活鱼,虽然依旧摇头摆尾,可比之水里涌动时的无拘无束,到底失了几分鲜活,一网之隔,天差地别。
  青叶听到娘亲这样说也就作罢,左右现在还不是春耕时节,家里还不到忙碌的时候。多她一个不多,少她一个不少,她去陪两个老人住一段时日也好。
  丛孝送女儿去外祖家,依旧是媳妇未出阁时的闺房,此时已重新规整了一番,布置得井然有序。
  早在正月里杏娘就跟娘家透了口风,杨氏知道外孙女要过来小住,当即乐得眉开眼笑,缺了牙的嘴角生生咧出了牙花子。
  一向慈眉善目,端庄守礼的小老太太也顾不上还在年关,镇上的铺子一揭开门板,立即吆喝李老大推车送她去采买。
  大孙子自告奋勇要代劳,老太太尚且不放心,非得亲自去一趟不可。
  糕饼铺才出锅的新鲜点心,甜口的多多益善,酸味的也不能少;布庄里的时新衣料,鹅黄正适合妙龄少女,葱绿穿着也俊俏;听说首饰铺子出了新款式,那更得去瞧一瞧,看一看了……
  一路走一路买,半个上午逛下来,李老大气喘吁吁混似徒手犁了一亩地,老太太依旧精神矍铄,斗志满满。
  如此折腾小半月,把个杏娘未出嫁的闺房布置得焕然一新,窗明几净,仿若它的主人这十来年都没有离开过,一直住在这个温暖的小房间。
  杨氏如此大手笔地采买,高调装扮女儿的闺房,惹得李家老少妇人醋味冲天,这个年节酸倒了牙。
  媳妇们还罢了,老人家的私房银子再怎么也花用不到她们身上,李姓的孙女、重孙女就不一样了,胸口的怨气能点燃灶膛里的草把子。
  同样都是老李家的血脉至亲,凭什么她一个外姓的孙女儿能独得宠爱,她们这些正经的李家人反倒要后退一步之地,这世道还有没有王法了?
  想也知道,老太太撒出去这恁多白花花的银两,到时指定都给青叶带走了,当作她自家的私房添进嫁妆。
  等到她出阁时,依着老两口对女儿的疼爱,再拿一份添妆也不意外,那青叶就能独得两份……
  老太太莫不是老糊涂了,远近亲疏都分不清,她们才是姓李的,怎地白白便宜个外人,只想一想就恨不得咬碎银牙。
  她们酸她们的,杨氏满不在乎,她的银子想怎么花就怎么花。
  活到如今这个岁数,阎王老爷的一只脚已是踏进了房门口,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蹲到床柱子上去了,可不得随着心意活一天是一天。
  而到了外祖家的青叶则是如鱼得水,过得畅快极了。
  丛家的农田不算多,但农活本就琐碎、繁杂,没有消停的时候。要想庄稼种得好,收成可观,侍弄田亩就得精细,要像照料刚出生的婴孩那样上心,轻不得重不得。
  自打青叶从镇上回了家,农忙时不必说,虽不用像两个弟弟那样整日泡在田里,可家里的一摊子事就都落在了她的肩上,忙起来也不相上下。
  清闲时候要给娘亲打下手,打猪草、煮猪食是跑不脱的,累到是不累,谁家闺女不是这般过来的?
  青叶还算是过得舒服的,大多数农家女孩出嫁前后没什么分别,都当成了大人使唤。
  可直到来了外祖家小住,青叶才体会到了什么是神仙样的日子。
  明明都是一样的一日三餐,四季衣裳,杨氏过起日子来格外的游刃有余,悠闲自在。
  丛家人多,杏娘灶上手艺好,菜色以量大管饱为主,其它的就没那么讲究了。杨氏则不一样,拢共就老两口吃饭,现在添了个青叶也不算多。
  早饭吃鸡蛋,蒸、炖、煮轮着来,嫩滑的蛋羹上淋一滴香油,芝麻香扑鼻。
  晌午和晚上的菜色也各有不同,贵精不贵多,还额外有闲情逸致摆个盘,点缀朵花什么的。
  青叶也是个重口的,喜欢吃辣,杨氏做菜口味清淡,也有辣菜,但不多。
  青叶起初以为吃不习惯,撒了米粉子的排骨上锅蒸,出锅时淋上调好的料汁,趁着热气撒一小撮碎碎的嫩绿葱花,吃起来竟丝毫不比酱烧的差。
  糅合了米粉香的排骨甚至更细嫩,吃到嘴里竟然咀嚼到一丝甜味,不会塞牙。
  青叶吃得满嘴流油,毫不吝啬称赞:“外祖母,原来排骨也能跟鱼肉似的撒了米粉上锅蒸呢,真好吃,等回家了说给我娘听。”
  “你娘哪会不知道?”杨氏把盘子往她跟前挪了挪。
  “只不过你家里吃饭的人多,炖排骨里面能加配菜,吃起来更划算。”
  李老爷子更偏好肉丸子,汤里还加了切成条的蛋皮子,黄色配着葱花的绿,看得人极有食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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