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5章

  哎呀,跟你个小屁孩说不明白,你只记得下午不要出去,小姑娘家家的浸了冷水不好,你就在家做点杂事,到了饭点煮饭炒菜。”
  青叶无语地翻了个白眼,大人们总是把一件简单的事弄得复杂难缠,化简为繁,自讨苦吃的是他们才对。
  当娘的照着女儿胳膊拍了一巴掌,母女俩打开房门走出去。
  第188章
  女儿的话虽说过于粗鲁直白,可杏娘思索一番后还是决定采纳一二。
  她这个当娘的不能明晃晃撂挑子,要不然大伙都不是瞎子,心明眼亮的,背地里指定会说闲话,反正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可两个儿子还是可以找由头留在家里的,他们家水田本就不多,一家子四个都泡在田里,纵是再怎么磨蹭,完工的时辰依旧比旁人早了一大截。
  对于当家的疑惑,杏娘也有应对说辞:“让他们先把手头的木工活计了结,虽说叶儿明年才及笄,可该准备的陪嫁也是时候开始张罗了。
  不趁着眼下有空闲赶紧拾掇起来,等到忙起来更是顾不上,眼下田里的活少,两个臭小子正好留在家里给他们姐姐添嫁妆。”
  丛孝一愣:“怎么……怎么就要准备嫁妆了,叶儿不是还……还小么?”
  他心目中的女儿一直停留在娇娇软软喊“爹爹”,闹着要吃果子,冷天赖床不爱吃早饭……
  什么时候走到要嫁人这一步的?
  他怎么不知道?
  杏娘好笑道:“哪里小了,咱们家大姑娘站起来能有我高了,你是不是还在梦里呢?在梦里也没事,你把该做的给做了,只要定了女婿的人选,女孩儿嫁人是眨眼间的事。”
  “不是……哪有这么快的?这太快了,不行……”
  男人满心不情愿,嘴里喃喃自语,可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这太突然了,他还没做好准备呢,娇滴滴的小娘子就要是别家的了,哪有这样的?
  杏娘横了他一眼,懒得理他,自顾弯腰忙碌,徒留当爹的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往常农忙恨不得越快越好,早完工早享福,由于某种不可说的缘由,这回的春耕杏娘到不希望早早结束。
  可她家情况摆在这里,两口子又都不是那等子生性懒惰,做事喜爱拖拉之人,故而理所当然是这条垄上头一批清闲下来的人。
  好在一来丛孝不敢在母老虎头上拔毛,心里头跃跃欲试,到底不敢越雷池一步。
  其二,林氏想来还存了一丁点要强的性子,带着儿子一头扎进水田里不出来。
  她拿回来自家耕种的田比丛孝家还少,男人不出力,儿子只能算半个人工,两母子竟然比大多数人提早完工。
  杏娘先是长出一口气,后又大骂自个有病,自打大房一家回乡居住,她整个人哪哪都不对劲,甭提多别扭。
  只得反复告诫自家沉住气,犯不着为着不相干的人生闷气,气坏了身子不值当。
  ……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水乡之家极少为水犯愁,可水太多了也不好。
  今年的雨水尤其多,虽说春雨贵如油,可细语淅淅沥沥缠绵不绝也颇叫人烦扰,老天爷还隔三岔五发点小脾气,陡然来一场倾盆大暴雨灌溉。
  即便是不通农事的半大少年也皱了眉头抬头望天:年中的收成怕是悬乎了!
  心里有成算的老人忙不迭嘱咐自家儿孙,粮食该省的省,不能卖的坚决不卖,宁可手里没有铜子也不能少了粮。
  家里人口多的少不得搜罗压箱底的家当,急慌慌跑去镇上添置粗粮,有备无患才好。
  没有钱只是日子难过了些,暂时死不了人,肚里无食唱空城计,能不能熬到下半年的晚稻还两说。
  人啊,不能只盯着眼前的三瓜两枣,精打细算看得长远才能躲过阎王老爷挥舞的镰刀。
  果不其然,因着授粉不佳,往日里沉甸甸垂着脑袋的稻穗,此刻顶着轻飘飘干瘪的头颅,在闷热的天里无精打采地摇曳。
  龙王爷似乎终于从打盹中醒过神,管辖的这片土地好似雨水布施得多了些……
  没奈何,金乌大人驾驶着璀璨的马车急匆匆赶来撑场子,总不能叫这些生灵一直在水汤里泡着。
  正是开镰的时节,阴沉了大半年的天空猛然从沉睡中苏醒,炙热的光线毫无保留泼洒在这片原野,金灿灿能晃花人的眼睛。
  可金乌大人终是迟了半步,遍布田野的小河沟早已肚腹饱胀如怀胎十月,稍一晃动立时便能打一个饱嗝,吐一汪清水。
  房前屋后水花荡漾,连个下脚地都没有,过河的石桥打一开始就不见了踪影,卷起裤腿的老人只得伸着长长的树枝,在印象中的大概方位摸索。
  更别提田里齐膝高的水深,河沟里的水没漫过田埂已是阿弥陀佛,稻田里的水早已无处可排,带着草帽的庄稼汉子只得拿起镰刀淌水割稻子。
  割好的稻杆还不能平铺在稻茬上,拢成一小堆后抱到田埂上捆扎起来,眼看着收成本就不好,劳作的速度还格外不爽利,一条垄上的农人都在怨声载道。
  “老天爷怎地这般爱捉弄人,一忽儿没完没了的下雨,一忽儿恨不得把人烤焦?”
  “谁说不是,该出太阳的时候不出,这些干瘪瘪的空壳子叫人见了就来火。”
  “行了,行了,能有一半的收成就烧高香吧,赶紧埋头使劲割吧,要是再来一场大雨可就什么都泡汤了。”
  抱怨归抱怨,经历过无数风雨的农户已经练就铜墙铁骨,只要饿不死,只要还有一丝希望,活着的人总能找到一条生路。
  秕谷又如何,饿急眼的时候照样能磨成粉当饼吃。
  这样大的日头泡在水里才是又热又潮,浑身湿漉漉密不透风,好容易等田里的水退下去,全身上下已是遍布红疹,瘙痒难耐,比之往常更显艰难。
  没了水汽,日光似乎更炙热了几分,不远处焦急的呼喊传来时,丛孝弯腰埋头仍在“刷刷”挥舞镰刀。
  额头上大颗大颗的汗水滴落,身上的衣物干了湿,湿了干,稻尖上一层一层的热浪扑面而来,窒闷的气息无所不在,如影随形。
  若是丛三老爷在此,丛孝真想跟他老子唠一句:爹呀,真不是开玩笑,今年真的比去年热啊,热得他都有些晕乎乎熬不住了。
  正当他神思不属,手脚机械地来回忙碌时,耳旁闯入尖锐、悲怆的哭喊。
  丛孝浑身一颤立时打了个激灵,扔了镰刀拔腿便往一旁的田里跑去。
  林氏正抱着倒在地上的丛文呼天抢地:“文儿,醒醒,你怎么了?你不要吓娘,文儿,你睁开眼睛看看娘……”
  丛孝一把背起侄儿往水沟边上的树荫里跑,平躺着放下后立刻扒了他上身的衣物,后又匆匆取下脖子上的汗巾去水里打湿,攥着湿巾子擦拭丛文的全身。
  林氏趴在一边哀哀哭泣,拽着丛文的胳膊不肯松手,杏娘把她拉到一旁,取下草帽对着丛文来回扇风。
  “你不要对着他喘气,赶紧给他凉快凉快!”
  这边的动静早惊动了周边忙碌的乡邻,三三两两的农人直起身喝水擦汗,边扇着草帽边往这边聚拢。
  “童生家的小公子怎么了,可是中了暑气?”
  “八九不离十,我就说吧,养得白白嫩嫩的小少爷哪里是干农活的料?这才哪到哪,吃苦头的日子还多着呢,眼下就撂了挑子,往后可怎么得了?”
  金亮的火球挂在斜上空,离着正当中还隔了一段路程,天实在太热了,趁着这个空档他们也躲会凉,等家里送饭过来吃了再说。
  走近了也不围拢,丛文本就是体热晕厥,人多凑在一起更难散热,坐在一旁的树荫底下高声问候。
  “小伙子好些了没,先别急着喂水,等清醒过来再说。”
  “别说他了,我都有些扛不住了,这个天热得太不像话,这怕不是要人命?”
  丛孝手脚不停地一通折腾,丛文总算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娘……”
  林氏顿时喜极而泣,忙不迭应答:“哎!娘在这里,文儿,你怎么样,有没有舒服一点?”
  丛文无意识摇头,眼睛半睁半闭,却是再无力出声。
  丛孝忙解了腰间的葫芦摇晃,空荡荡没有一丝声响,他又转头唤大儿子:“青皮,把你的葫芦给我!”
  而青果此时正跪坐在大堂哥脑袋旁,好奇地问:“文哥,你怎么晕倒了,热的话要多喝水,再不济你就跑到阴凉处歇会,怎么还晕了呢?”
  丛孝拿过葫芦喂到侄儿嘴边:“来,小口小口咽,慢慢来,别急。”喂过三五口后停下让他歇口气。
  如此断断续续喂了几遭,丛文睁开眼睛恢复些许气力,能倚着树干坐起身了,两个小的忙在一旁扶了他的胳膊。
  丛孝打心底里疼惜这个嫡亲的侄儿,打小没吃过苦头的半大少年,蜜罐子里泡大的,猛不丁来这么一遭,不可谓不残忍。
  连他家的两个臭小子都知道什么能忍,什么不能硬抗,这个侄儿却懵懂如幼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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