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2章

  我本来担心你们两个小家伙会误了人家的吉时,不成想还提前了,看来要想长本事,亲手做一个大单子比什么都管用。”
  一旁钻研榫卯的青果不服气插嘴:“爹,您偷懒也就罢了,一天到晚使唤我们哥俩做活,说地这么好听做什么?”
  男人笑笑不语,这两年手把手地教两个儿子木工活,如今看来颇见成效。
  任何手艺只要有人真心实意教,掰开了揉碎了细细地讲解,上起手来并不难。怕就怕当师傅的遮遮掩掩,教一半藏一半,学徒累死累活学成个半吊子。
  说不懂吧,又知道那么一星半点,说会吧,做起来又束手束脚,不是这个不清楚窍门,就是那个没学过。不光外人看着不靠谱,便是自己心里头也直犯嘀咕,撑不起场子。
  郑娘子家的小儿子说定了亲事,她家在镇上杀猪卖肉不差钱,跟哥哥们一样也是起的新房子,置办全套陈设。
  她跟杏娘交好,且早就听说过丛孝的名头,便把新房里的家具订了丛家来做。
  丛孝接了单子把木料搬回家,紧要的连接部位亲手弹墨线、锯板、凿槽,剩余的全权交给两个儿子拿主意,他在一旁听指挥打下手,有错误及时指正。
  这样一个单子做下来,不光他轻省了一大截,便是两个小子也初初迈进了木工的门槛,能独自完成一件家具。
  尽管很多窍门还不熟练,随着活计的增多,熟能生巧是指日可待的事情。
  只不过两个儿子也是各有优劣,老大做事稳重可靠,一步一个脚印不跑偏,却少了些灵动。
  小儿子活泼好动,走还不稳当就想着跑了,一门心思琢磨奇思妙想的榫卯接头,灵巧是够了,又缺了实打实的下苦功夫。
  不过丛孝心里很满足,金无赤金,人无完人,哪有那么多天赋异禀?
  不都是一日日打磨,划伤了无数次手指头磨炼出来的,懂事了自然知晓怎么养活妻儿。
  他指点了儿子们几句,转过身走进灶房,炊烟袅袅,辛辣扑鼻,媳妇正在锅旁边炒菜,抬头扫了他一样。
  “什么事这么要紧非得现在说,一头湿发顶在脑袋上很舒服?还不过来烤干。”
  丛孝紧走几步坐到灶膛口,昏黄的火光映在脸上暖融融的。
  “不碍事,已经用布巾子擦得半干,才洗了澡也不觉得冷。”
  杏娘舀了姜汤递给他,“喝吧,去去寒气,等会子吃饭的时候多喝点汤。”
  丛三老爷正在堂屋里查看农具,这是老人家每次农忙前的必做清单,哪件损坏了可以提前找补,免得紧要关头耽误时间。
  陈氏窝在房里也不知道做什么,一个上午就没见冒头。
  此时四下里无人,正适合两口子说私房话。
  杏娘说出心里打好的腹稿:“你说大哥打小没做过农活,这次春耕你把他家田给拾掇了,行,这回我认了。总不能过两天要栽秧了,他还跟个废物一样赖在家里,指望你给他们家栽吧?”
  男人端着碗的手一顿,慢吞吞喝完姜汤,喉咙呛得火辣辣地疼,眉头一皱,无暇他顾。
  杏娘嗓音一沉:“问你话呢,别给我装傻,你要是再腿长脚长跑去别家帮忙,那你就去她家过去吧!你这么菩萨心肠,我这小小的家庙容不下你这尊大佛,我带着儿女们自会过活。”
  丛孝烦躁地一抹脸,长叹一口气,“你以为我愿意?我也不想去帮忙,可……”
  他颓丧地耷拉着肩膀,“可我大哥现下半点指望不上,大嫂一个妇人,文哥儿还没成家,这两个在田里吭哧吭哧蚂蚁搬家似地挪动,我这个当人小叔的能眼睁睁的干看着?”
  “怎么不能?我这个当人小婶的就能。”杏娘硬声道,手里的瓢一甩,桶里水花四溅。
  “当初分家时抢家产多厉害,一肚子阴谋诡计全使在亲兄弟、亲爹娘身上。盘算珠子打得滴溜溜转,田亩抢到手,老人扔过墙,这样的人怎么有脸活在世上?
  如今好了,镇上的体面大老爷混不下去了,又回过头求分道扬镳的兄弟帮衬。你就这么贱么,别人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你就这么乐意当他家长工?”
  许是气得狠了,杏娘破口大骂,恨他心软不争气。
  丛孝沉默低下头,不知道能说什么,也不知道怎么说。他怎么这么倒霉,一个大哥,一个大姐,全给他摊上了,一点忙都帮不上,专门把他往死里坑。
  去年还没进腊月,大哥一家从镇里搬回乡下,当时他还奇怪了一把:怎么回来这么早,学里不是腊月中旬才放假吗?
  奇怪归奇怪,大哥一家三口回了村里也跟镇上似得,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整日关着两扇大门,丛孝也就懒得打探。
  现下他的名声在周边乡邻间传开,除开农忙,平日里也不得闲,整日与木头、刨子为伍,天气好的时候也会被人请去砌砖墙、抹白灰。
  忙东忙西,渐渐在这一亩三分地站稳脚跟,挣的银子虽然没有外出做工多,可一家子老少都在跟前,倒也填补了这点遗憾。
  直到年后他才听到了一点风声,他哥镇上的教书先生给人顶了。
  据说是一个比他哥小了十多岁的年轻人,还是当年考童生的案首,不论从哪方面看,那人的前程都强于他哥。
  东家理所当然乐意结交更有前途的年轻人,对方来谋生计,便毫不留情把丛信辞了。
  丛孝听了后直呲牙花子,小地方的人就是这么不讲究,可他也不是什么地主乡绅了不起的人物,也没那个能耐帮他哥说两句话,技不如人,只能自认倒霉。
  好在他哥在老家还有几十亩良田,经营得当过日子没问题。
  哪成想丛信回到乡下跟变了个人似得,一蹶不振,镇日喝得醉醺醺任事不理,妻儿也扔在了一旁不管不顾。
  丛三老爷跟丛孝找他谈了好几次,希望他振作精神,从头来过,家里还有这么多地呢,又不是活不下去了。
  可对丛信来说,失了镇上的差事重新做回风里来雨里去的泥腿子,他这一生便没有了任何指望,活着只剩了一张臭皮囊,远不如醉生梦死来得痛快。
  每次说着说着,丛信头一歪打起了呼噜,这两人也就说不下去了。
  回到老家的林氏倒是把家事打理得井井有条,自作主张从族人那里拿回来十亩田,打算自耕自种当作一家三口的日常嚼用。
  想法没问题,做法也没问题,就是做事的人有很大的问题。
  第186章
  林氏做农活没得说,手脚麻利,尽管做了几年体面的教书先生家的娘子,可骨子里的本能还在,上手也快。
  可也仅限于妇人能做的事体,如耕地、挑担,还有后续的拉板车、卸稻谷、碾场……
  一大堆力气活都不是妇人能做的,没有一个成年男子担着,一场农忙下来能把一个鲜活的妇人磋磨死。
  之前没分家时,丛信想方设法躲懒不下地,做的事也不多。
  可上头有他爹和小弟担着,两个男人包揽了家里的所有重活,他这个可有可无的废物也就无关紧要了。
  眼下分了家各人顾自个的门户,谁也没有那个闲情逸致和义务跑他家来帮忙。
  再来说丛文,长到如今十七、八岁的年纪,下地的次数一根手指头都能数得过来。毫不夸张地说,比他小了七岁的青果在农活上都比他拿得出手。
  他在念书上虽然勤勉,那也只是相比农家和镇上的孩子,真要说在科举上有所建树,那还早得很,小地方出个读书种子不是件容易的事。
  就拿眼下的春耕来说,在这样阴凉潮湿的天气,丛三老爷的一把老骨头可下不来地,可大儿子青皮已能当半个大人使唤。
  青皮牵牛绳,丛孝一边扶犁头,一边给儿子讲解耕田的要领,怎样使巧劲,怎样借力,不能走得太快伤到脚,也不能慢吞吞累着老水牛……
  农家人就是这样一代传一代,年长者手把手教导青葱少年如何干农活。
  等到少年单薄的身板长得厚实,他便能顺利从父辈手中接过犁头的把手,箩筐上的担子,一步一个脚印,肩负起养育妻儿的重任。
  阴雨绵延的天气干活不利索,丛家父子颇费了几天时间犁田,之后只等着秧苗长高了好栽秧。丛老七家事事安排妥当,丛老五家则像无头的苍蝇乱得团团转。
  林氏牵牛绳,丛文扶犁头把手,两个人披着斗笠、蓑衣在水田里艰难穿行。
  可这两人之前哪里做过这种事,一个连水牛都牵不稳当,只会甩了鞭子使劲抽,一个扶着把手不知道从哪个方向下手。
  两人在田里拉磨似的转了一上午,其间还摔了几跤,灰头土脸混似个泥人,田里的皮都没破一层。原先什么样,现下还是什么样,至多添了些被人和牛踩出来的杂乱无章的脚印。
  母子俩折腾得蓬头垢面,老水牛也气喘吁吁一身烂泥巴,倒给周围一圈忙碌的人添了无数笑料。
  “童生家的娘子和公子在家闲着没事干,跑田里耍把戏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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