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2章

  这时旁边响起一道温和的声音:“青叶,过来这边,我递给你。”
  青叶转头正要看过去,猛不防头顶的枝条罩了满脸,她慌忙拽下脑袋上繁茂的枝叶,这才有空回话道:“朱文江,你自己吃吧,我这有呢!”
  朱文江讪讪收回往下递的胳膊,抓着枝条吃起来。
  女孩抬头狠狠瞪了一眼上方的罪魁祸首,这才低下头慢悠悠摘下紫红的果肉塞进嘴巴。
  半大少年悄无声息弯了弯嘴角,若无其事揪下一粒黑色桑枣含在嘴里,汁液饱满,入口即化,甜蜜蜜的汁水一路淌到心窝子。
  温暖的日头挂在斜上空时,杏娘两母女正坐在灶房檐下准备晌午的菜肴。
  嫩绿的菠菜去掉根部清洗干净泥沙,细条条的韭菜撕扯掉泛黄的外皮,合着田螺肉一道炒,极为下饭。
  茭白切片,再有一道蒸鳝鱼片,他们家一向爱吃辛辣爆炒的鳝鱼,还没吃过用水汽蒸的。听人说味道很鲜美,杏娘打算试着做一顿,好吃的话又多了个做法。
  两母女各自忙活,偶尔低语几声,院子里的栀子花苞亭亭玉立。
  坚硬的嫩绿外壳互相环抱、缠绕,一抹雪白悄无声息点缀在顶端。
  在无人注意的角落,绿壳松动、舒卷,洁白的花瓣舒筋展骨,伸着懒腰吐露芬芳,花开无声,热烈张扬。
  一道含笑的声音突兀地从门口响起:“哟,还没吃饭呢?”
  杏娘抬头一看:“五婶来了,早饭吃得迟了些,现下还不太饿,晌午饭就准备得有些晚。叶儿,去给你五奶奶端把小凳子。”
  郑氏接过小凳子坐下,随手抓起一把韭菜撕拉外皮:“我们家是吃得比别家早,饿得也早,成天跟个无底的窟窿似的,怎么填都填不满。
  加上小八的媳妇怀了身子,我从早到晚跑灶房都来不及,就怕哪里饿着了她。之前是伺候一门子三个爷们,连个搭把手的人都没有。
  如今好了,又多了个得罪不起的小祖宗,我这辈子啊,生就是个劳碌命,怕是到了地府衙门才能松口气。”
  丛小八去年娶了新妇,今年正好揣了肚子,喜得丛五老爷跟他三哥显摆了好几遭。
  不容易啊,他也终于能抱上孙子了,他等这一天等得头发都快花白了。
  养活大一个牙牙学语的男娃娃,长大后要给他张罗婚事,帮扶着成家立业,这一路走来可太不容易了。
  等到如今终于能摘一把果实,之前吃的苦受的罪都是值得的,趁着老腰还得用,趴在地上给孙子当马骑也甘愿。
  丛三老爷体会不了五弟的喜悦,他老人家孙子孙女一箩筐,叽叽喳喳就没个消停的时候,成天吵嚷得耳根子生疼。
  大孙子初降临时的欣喜早已消散于漫长的岁月当中,只余星星点点不甚明了的记忆碎片。
  不过添丁进口总是好事,丛三老爷很为他五弟高兴,两个老兄弟私底下悄悄喝了好几杯水酒。
  杏娘哈哈大笑:“这也就是五婶您心地好善待儿媳,小八媳妇是个有福的,嫁进来有您这个婆母帮衬,少吃多少苦头。
  不是我说嘴,咱们老丛家上一辈的这几个妯娌,我看来看去,数您最明辨是非,不倚老卖老讨人嫌。”
  “是吧?”郑氏心花怒放乐颠颠,这个侄媳妇的小甜嘴越发会说话了,哄得她差点找不着北。
  “我其实是将心比心,我也是有闺女的人家,女儿嫁到别家也希望婆家待她如珠似宝。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当婆婆的待儿媳肯定和自家亲闺女没法比,可大面上不能太差是吧?
  我是个实在人,亲家把如花似玉的小闺女嫁到咱家来,我们一家子就得好好待她。吃喝上也没必要分出个上下尊卑,要不然就不是结亲而是结仇了,好好的日子不过何必瞎折腾,你说是吧?”
  “可见五婶是个厚道人。”杏娘深以为然,点头赞同。
  “都说多年媳妇熬成婆,有些婆婆打年轻时起在老婆婆手里讨生活。她明明知道那些刻意刁难有多难受,可她自家当了婆婆照样不讲道理,胡搅蛮缠。
  有一点我极其想不通,她又不能一直这样身体康健,头脑清明?当婆婆的总是会老的,年轻的小媳妇终将当家作主,不出意外的话,那年岁小的还能熬不过年老的?
  那些婆婆得意的时候欺负人家,怎么就不想想总有她生受的那天,到时人家能善待她?”
  郑氏连连点头:“可不是,想当初我做媳妇那会,老婆婆年岁大了,面上待我倒还好。
  不过听几个嫂子说,老婆婆年轻那会也是个眼里不容人的,虽说不会打骂儿媳,可她板了面孔不说话更吓人。
  听说我三嫂……也就是你婆婆,当年被骂得可惨了,骂她想着法地偷懒,她就没见过这般懒惰的媳妇。看着她干活比防贼还累,一不留神就窝在哪个犄角旮旯打瞌睡……”
  这一说就说远了,等到郑氏好不容易过了嘴瘾,全方位无死角把她隔壁的老妯娌吐槽得体无完肤,这才想起此行的真正目的。
  “……杏娘,我这次过来实是有事相求,你的那个侄子,镇上的小李大夫,他媳妇是不是姓卫?”
  “是啊!”杏娘随口道。
  “卫氏是不是有个妹妹,卫小娘?”
  此言一出,杏娘躬着的背脊一顿,慢吞吞直起身,跟她女儿圆溜溜的大眼睛对了个满眼。母女俩心有灵犀一点通,瞬间意识到她说的是那个小泼妇。
  杏娘轻咳一声,清了清嗓子:“叶儿,眼看着要吃饭了,两个臭小子跑得不见人影。你去把他们两个找回来,整天在外头撒野不着家,心都跑野了。”
  青叶嘟嘴不乐意,才听到关键时刻怎么就要把她打发了呢,卫家母老虎的事她定是要听一听的。
  任凭她娘怎么催促,青叶坐着不动如山不肯动。
  郑氏在一旁打圆场:“她也不小了,这男婚女嫁的事也该知晓一二才是,盲婚哑嫁可不是什么好兆头。女孩子精明点不吃亏,没什么不好的……
  咱们说说卫家的事,他们家是有两姐妹吧?大的嫁给了小李大夫,是不是还有个小的没说亲,听说长得标志极了。”
  听了郑氏的说辞,杏娘一想闺女也大了,多听些世理人情也没什么不好,便也随她的意不再驱赶。
  至于郑氏问的问题,“您说卫小娘啊,卫家是有两个姐妹来着,怎么?您打听她做什么,想娶了她家来给小九当媳妇儿?”
  “哪里是我想娶家里来,”郑氏苦笑一声,无奈道,“是你九弟迷了心窍,吵着要我托人去说亲。”
  自打丛小八娶妻生子完成了人生大事,丛五老爷两口子全部的精力就放在了小儿子身上。只要这个最小的上了坡,他们两把老骨头才算是卸下心中大石,便是立时闭上眼那也了无遗憾。
  丛小九是家里最小的幺儿,上面的哥哥姐姐都让着他,所以就养得娇惯了些。
  加之他本人个子修长,挺鼻俏眉,长相周正,又能说会道,极讨大娘、婶子们的欢喜,在这条垄上很吃得开,人缘相当不错。
  到了说亲的年岁,上门的媒人虽说不至于踏薄三层门槛,但也很有看头。
  只不过丛小九不是嫌这个长得黑,就是说那个太胖了,没一个看上眼的。
  郑氏想着老幺年纪也不是很大,长得这样俊俏,纵是挑剔些也是理所应当。没见这些女家都上赶着找人来说和,还不是看她儿子长得好,便也没有狠劝。
  若是能找一个合他心意讨他欢心的,日子过得会更有滋有味。
  这一日丛小九坐了周老爷子的船去镇上卖黄鳝,他们这些十多岁的农家小子,个个都是掏黄鳝摸泥鳅的一把好手。
  小鱼小虾在镇里卖不上价,泥鳅、鳝鱼倒是受欢迎,炒菜或是给面当浇头都是极好的食材。
  热天价钱便宜,冬天卖得贵,天越冷价越高。
  不过有总比没有好,这些都是无主的东西,天生地养,谁有本事逮到归谁。精力旺盛的小伙子们每日里不是斗鸡走狗,便是摸鱼捉虾,一膀子力气无处发泄。
  捉的鱼虾留了自家吃或是卖了银钱都成,当爹娘的也不会要他们的铜板,随他们花用,心里有成算的会攒起来当私房。
  小船行至镇上的一处河道时,两岸绿树如茵,屋舍俨然,一派旖旎风光。
  船上众人只听到一阵女子的说话娇笑声,抬头望去,岸边石阶上卷起裤腿的小女娘在跟邻家小姐妹嬉闹、戏水。
  大多数人皱起眉毛撇开头,只当没看到,只一个丛小九痴痴地望着岸边,木头呆脑,如遭雷击。
  他是看见仙女儿了吗?
  这世上怎会有这般美丽的女子?
  皮肤欺霜赛雪,露出来的小腿也白得发亮,细细的眉毛弯成一道月牙儿,小巧的鼻子玲珑袖珍,浑身上下没有哪一处不长在他的心尖上。
  连她无意间睇过来的眼神都是那么柔情似水,情意绵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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