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
“我没想干什么呀,我就是不想去当丫鬟,也做不来丫鬟。我在家里呆得好好的,给我娘帮点小忙、干点农活,多舒服,做什么要跑去镇上给人呼来喝去?我才不去。”
张玉握了鸡蛋在手心,叹一口气道:“眼下过日子是舒坦,可咱们总是要长大的。大了就要去田里干活,公鸡一打鸣就得起床忙碌,不到天黑不着家。
大太阳底下晒得黑梭梭如焦炭,顶着电闪雷鸣还要披了蓑衣在水田插秧……风里来雨里去只为混个温饱,如今好生生的机会就在眼前。
风吹不着雨打不到,只需坐在屋子里慢悠悠织布,这你都不愿意?难道你喜欢过那种农忙时蜕掉一层皮,连顿热乎饭都吃不上的日子?”
青叶抿紧嘴巴不说话,垂头摩挲手里的鸡蛋壳,蛋壳轻薄易碎,发出轻微的“咔嚓”声。
一片静谧中,只听到她的小声辩解:“可我害怕……她们说当学徒要是不勤快,就会被打死呢,我做事慢吞吞的……”
“你呀你,可叫人说什么好。”张玉无奈地笑。
“刘家的事一出来,外头风言风语说什么的都有,心眼好的说一句命好也就罢了。更多的是看热闹不嫌事大,巴不得把别人的好事搅黄,即便轮不到自个,那也见不得别人好过。
那些话你听听就算了,怎么还当了真呢?如此一来岂不更顺了旁人的意,人家巴不得你弃了镇上的差事,日后天天困在田里晒成个小黑妞。”
青叶不满地倪了她一眼,她只是有点胖乎,哪里黑了。
“你别不信,慢说天长日久了,只一个双抢下来,你就能黑得在夜里看不见人。再说了,咱们都没当过学徒,那些话都是从旁人嘴里传出来的,真真假假谁分得清?”
青叶咬着嘴唇纠结不已,一双浓眉皱成一团。
见她意动,张玉再加一把火:“退一万步说,你即便分不清我们说的话,你爹娘总不会害你吧?他们当你如珠似宝,若真个有什么不妥,定不会眼睁睁送你入虎口。”
最后这番话显然触动了小丫头的心弦,爹娘待她如何,她心里是有数的。
在这条垄上不说数一数二,至少是名列前茅的,长到这样大没碰过她一根指头。
家里的日常琐事,娘亲也没怎么使唤她,喊人、跑腿之类的小事都是吩咐两个弟弟。
便是打猪草这种女孩们常做的家务活,她娘也多半是从田里回来的路上顺手给割了,实在抽不出空了才要她跟青皮两个结伴找寻。
更别说农忙时节,家家户户半大的丫头小子都泡在田里,晒得黑如泥鳅。
只她早晚去田里呆半个时辰,太阳一出来娘就把她赶回家,说是别叫太阳晒狠了,日后怎么捂都捂不白。
吃喝穿戴上更是没得说,别家多多少少会紧着男娃吃食,她家全然没有顾忌。想吃多少吃多少,一天的菜量一顿吃完也不打紧,大不了晚饭再添几盘菜。
青叶的衣裳也是家里最多的,两个弟弟的合起来还抵不上她一个。
除了外祖母年节时送的,杏娘嫁妆里的好料子全用在她身上。走出去都说她不像个乡里孩子,吃得好、穿得俊俏、养得白胖,跟镇上的娇小姐没什么两样。
张玉走后,青叶屈起双腿两手抱膝坐在床在发愣,她是不是太任性了?
爹爹待她也是极好的,每逢回家不忘给她带礼物,比弟弟们的都珍贵。知晓她喜爱吃果子,特特买了才下枝的捧回来,怕放在包裹里挤坏了,用稻草编的网兜装了提回来。
爹娘怎么会害她呢?
杏娘垫脚探头朝房里看,屋里静悄悄声息全无,女儿屈膝抱头不知道在想什么。她思虑再三,到底按捺不住内心的焦灼,推开房门走进来。
“叶儿,你到底在怕什么,跟娘说说好吗?”
青叶一僵,小脑袋埋在膝盖上磨蹭片刻,一道瓮声瓮气的声音响起:“刘家……真的不打人吗?”
“当然不打。”杏娘惊讶地道。
“咱们是去当学徒没错,可这个学徒跟平日里常说的那种不一样,往后是要给刘家当织布女工的。
你爹都打听清楚了,传授技艺的是一个姓孙的师傅,脾气嘛,虽说不苟言笑了一点……但绝对不是爱打人的性子。”
青叶慢吞吞抬起脑袋,半信半疑看着她娘。
“真的,我不骗你,我跟你爹没碰过你一根手指头,怎么可能送你去刘家被人打?
你以为刘家是想进就能进的,你爹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走通门路,你现在年岁小正合适,大了人家还不要呢?”
“那我要是太笨学不会呢?”
“不会的……”杏娘慌忙改口,“我是说学不会不要紧,咱慢慢学,天长日久总该会了吧!实在不行……”
她砸吧两下嘴巴,艰难挤出声音:“实在不行咱也没辙,你既然不是吃这碗饭的料,我们也不能把你逼死,是吧?但是你不能一开始就想着太难了、太累了,不肯学。
像你外祖母说的那样,人还没上战场呢,你就贪生怕死露了怯意,打定主意当个缩头乌龟胆小鬼,那肯定是不行的。”
青叶不满地撇嘴:“我才不是胆小鬼。”
“是是,你是个胆大的,”杏娘长舒一口气,女儿肯好好说话就行,她得再加把劲把这事做实了才行。
第153章
因着女儿肯吐露心声,杏娘搜肠刮肚变着法的劝说。
“照理说女孩子没有手艺在身也无甚要紧,可娘做了这几年生意明白了一个道理,那就是爹有娘有不如自个有。
手里有钱到了哪里都不心慌,不用手心朝上求人要银子,还能挺直腰杆子说话……”
青叶插嘴道:“娘也没找爹爹要钱啊,都是爹主动给的。”
杏娘噎了一下:“……那是你爹人好,他不把钱给我,他还想给谁?这个……你爹的事且先放下,咱们说嫁人的事,世上的男子千千万,有好的自然有那不成气候的。
有些七尺的汉子只长了副高个子,满嘴花花肠子没一句实话。四体不勤五谷不分,连自个都养不活,还要婆娘孩子操持家务,养家糊口。这是最下等的汉子,祖宗八辈倒了血霉碰上这种人,要我说还不如男人死了来得轻省。”
次一等的是那种爹娘能干,家境富裕的男丁。男方家是有钱,可那银子都在老两口手里紧紧攥着,当儿子的性子软弱担不得半点事,唯唯诺诺对父母马首是瞻。
做人儿媳的比后娘手底下讨生活的拖油瓶还凄凉,炒菜时往锅里多倒一滴油都要看婆婆的脸色,就怕哪里冲撞了。虽说吃穿不愁吧,这种日子过起来也没意思得紧。”
一长串话说下来,杏娘微微有些气喘,喉咙也干涩发酸,很想去灶房倒一碗凉茶润润喉咙。
可又怕一打岔女儿不愿意听了,这年头爹娘也不好当啊!
当下只得咽了口唾液,好歹缓解一丝干哑,继续说道:“最上等的是自个有本事挣钱养家的男人,且夫妻恩爱,家事和睦。可在我看来,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
她转了身子正对女儿,郑重其事道:“最要紧的是咱们女人得自己有本事,不论是掌家也好,做生意也罢,遇事不怵,离了男人也能活下去。
现在送你去当学徒,即便将来你用不着端这一碗饭,可俗话说得好,手里有粮心里不慌。用不用得上是一回事,你会不会是另一回事,宁可把肉藏在褶子里不显露,也不要花花样子表面光。”
青叶听了若有所思,很多话她听得半懂不懂,可外祖母似乎也跟娘说过类似的话。
外祖母不会害娘,她娘也不会害了她。
“她们说织绸子能挣很多银子,可我要是织得不好……卖不上价怎么办?”
杏娘满不在乎一挥手:“这都是多久以后的事了,船到桥头自然直,想这么多做什么,再怎么差,你比娘厉害就成。
你又不是没看见,这几年你娘亲为了挣几个铜板,夏天顶着火辣辣的太阳,冷天喝西北风。你若是学会了织布,刮风下雨都能好生生坐在屋子里捋丝线,比你爹的差事还好呢!”
青叶听了心里一动:“那等我挣了银钱,我给娘在镇上买一间铺子,娘就用不着蹲在街上守摊了。”
听话听音,杏娘心里激动不已,她女儿总算开窍了,赶紧打蛇随棍上。
“那敢情好,你要是有了出息,娘亲的也能沾光享享清福。咱们母女俩合起伙来挣钱,加上你爹,我就还不信了,咱们在镇上置不下一间铺子……”
娘俩个其乐融融,畅想似锦前程,青叶立时觉得没什么好怕的,纵使刘家是个龙潭虎穴,她也得进去闯上一闯。
她娘可还等着她挣钱买铺面呢!
杏娘推开西厢房的房门,丛孝立即迎上来问:“怎么样了,你跟闺女谈的如何,她愿意去刘家了吗?”
杏娘哪有空搭理他,两眼放光看着桌上的茶壶,三两步走过去提起茶壶倒水,“咕噜咕噜”如老牛喝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