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英娘急匆匆跑进灶房:“呀,杏娘你家烤火了?”
  杏娘偏头刚想说话,来人转过身往回跑,留给她一个来去如风的背影。
  杏娘:“……”
  丛三老爷轻笑一声:“老朱家的小儿媳还是这般风风火火的性子,她家小子都有几岁了吧?”
  杏娘也觉得好笑:“跟青果同年,都是调皮捣蛋的性子。”
  两人还没说几句话,英娘又大步跑进来,这次手上提了个小篮子。
  “你跑回去就是为了拿苕?我家里又不是没有,用不着费事跑一趟。”杏娘看清篮子里的红薯,屁股往条凳旁边挪动,给她空出一个位置。
  英娘一屁股坐下,窸窸窣窣吐冷气,两手在火苗上烘烤。
  “已是蹭了你家的柴火,再吃你家的苕,我成什么人了?我公婆今年种的苕多,灶房都快堆满了,哪里吃得完。我家又没养猪,吃不完坏了实在可惜,烤火时烤苕最好不过,闻着香味都能干掉几个。”
  青叶早按捺不住,她怎么忘了这茬,“英姨,我也要吃烤的苕。”
  英娘把个头大的苕扒到火堆里,小巧玲珑的围着灰烬摆一圈,嘴里不忘安抚:“都有,都有,我提来的多着呢。”
  杏娘哂笑:“我们只顾着烘火,就没想到别的,难为你一见着火堆就想到吃食?”
  英娘斜她一眼:“你看看你这人,说我嘴馋直说就是了,还拐弯抹角地骂人。”
  说得众人都笑起来,灶房里越发热闹。
  “你家小子怎么没跟着过来玩?”
  “跟他爹去爷爷那边了,省得整天在我耳边叽叽喳喳烦死个人。”
  丛三老爷却是在一旁感慨连连:“朱老哥打年轻时起就是种地的好手,老了还是这般厉害,种出来的苕又多又大。不像我家,果子结得稀稀拉拉,个头还小,哎,老了老了,连庄稼都种不好了。”
  两个年轻媳妇对视一眼,咬牙憋笑,老人家的心病又犯了。
  英娘咳嗽一声,正色道:“三老爷,您这样说就不对了。咱这条垄上的人,从最东头数到最西头,您都是最勤勉的那个。
  丛七哥家里的田是您帮着打理,您还有一手编织绝活,垄上的人哪个敢去镇上做买卖。”
  说到这里,她竖起大拇指:“只有您,不光自个去摆摊,连带着儿媳也跟着沾光。不然她一个年轻小媳妇,哪来的胆子敢一个人去镇上守着摊子。
  您都这般厉害了,偶尔失个手也是应当的,您说是吧?”
  丛三老爷给这马屁拍得哈哈大笑:“我也没做什么,老七不在家,我多帮衬着些也是应该的,活都做习惯了,不值什么。
  不过我编的箩筐、背篓确实是好,镇上不少人喜欢。从小我就爱琢磨这些东西,花样也是自个想出来的……”
  说起自家的拿手好戏,丛三老爷难逢敌手。好容易碰到个知己,难免就有点刹不住嘴,说得兴头头眉飞色舞。
  一旁的陈氏翻了个白眼,这般假的话都听不出来,活该蠢一辈子。
  英娘给好姐妹使一个眼色,得意一笑。不时“嗯嗯啊啊”回应几声,激动得丛三老爷谈兴更浓,越发滔滔不绝起来。
  灶房里温暖舒适,欢声笑语,半点不显萧条。
  杏娘抿嘴巴忍笑,没想到她公爹的性子还带着些憨傻,叫人一哄就分不清东南西北了。她婆婆的白眼都快飞上天了,她公爹硬是没看到,自顾自说得乐呵。
  难怪婆婆那般难缠的人,老两口却很少起争执,原来她公爹少了根敏感的神经,吵不起来。
  一时红薯烤好了,皮连着最外层的肉烤得梭黑,掰断后露出金黄色的果肉。
  空气中弥漫着甜滋滋的香味,勾得人肚子里的馋虫咕咕直叫。即便是才吃过饭的人也不免咽口水,这玩意儿就是闻着香,吃着更香。
  青叶张嘴咬下一个尖尖,嘴巴四周印上一圈胡须,满足地发出一声含糊的呓语:真甜!
  一个半大的红薯吧嗒两口就没了,烧焦的壳就占了一小半,就剩了中心的一小坨能吃。不过肚子也不是真饿,过个嘴瘾罢了,吃完两个正好洗手擦嘴。
  只青叶吃得香甜,手上、脸上全是黑乎乎的,拿了一个又一个。要不是杏娘拦着,肚皮撑破了都还想吃,这可比饭锅里蒸出来的味道好。
  火堆里的粗树干没烧起明火,只保留通红的火星子慢慢灼烧,一人高的树干能烧好几天。火堆点得也不大,灰烬快要熄灭时,就掰断两根树杈子扔进去,火苗又慢慢舔舐细枝干。
  英娘拿起一根细柴火用腿压断,清脆的断裂声毫不拖泥带水,“三老爷,您家里的柴火晒得可真好,干枯小巧,又好折断又好烧。”
  这又挠到丛三老爷的痒痒肉,便是陈氏也嘴角含笑。
  一个乡下农家的冬天过得好不好,只看两样东西:粮食和柴火。
  粮食多就不用忍饥挨饿,免得大冬天的还要出去找食吃。柴火多冬天就能过得舒服、体面,不用一副蓬头垢面,畏畏缩缩的寒酸样展示于人前。
  玉陵县的灾荒年不算多,最差的年景就是淹水,这个也不常有,几十年里有个一、两次吧。遇到灾年家家户户节衣缩食,草根、树皮、树叶等,只要能吃到肚子里的东西都进了嘴巴。
  只要能挨过发大水的那一年,隔年照样能种粮食。
  上了年岁的老人对粮食看得尤其紧,不到万不得已家里的收成是不会卖的。丛孝家田少,交了赋税剩下的粮食一粒没卖。
  即便如此,按照丛孝的嘱咐,每年秋收丛三老爷都从镇上拉回一车晚稻,足够一家人吃一年。晚稻的口感比早稻好,一来是好吃,另一个就是以防万一。
  若是明年发大水,早稻肯定是没收成的,晚稻也够呛。这时候家里的存粮就显得格外重要,好歹能撑个一年半载,等水退了再种粮食。
  家里的稻谷不用担心,老人们就特别关注另一件事:柴火。
  也不知道这算不算是平原地区的一个短处,方圆百里连个山包包都看不见,更不用说上山砍树。房前屋后只有家里的水塘和河边种了树,这些树是不能砍的,家里孩子娶妻嫁人可都指着这些树做箱笼呢。
  最多就是秋日里架上梯子砍掉底下的树枝,晒干了当柴火。
  每年秋收后,垄上的老人就跟疯了似的河边沟旁到处转悠,手里拿着镰刀,野草、杂树、枯树见了就砍。
  左右这些东西靠着水,到了来年春天又会疯长得到处都是。等砍得差不多了,又背着背篓溜达,树叶、杂草、牛粪都不放过,能薅回家的都拾起来。
  牛能吃的就喂牛,不能吃的当柴火烧,再没有嫌弃的道理。
  如此准备到冬日里的第一场冷雨下来,灶房的屋檐下也就堆满了柴火,能安安心心过冬了。
  第93章
  家里有老人在的,柴火自是不缺,可却不能因此就胡乱糟蹋柴禾,乱烧一通。
  冬天下雪时间短还好,若是开春了雪还没化,少不得继续烧到天气暖和。前面柴火烧得多了,此时可不就抓了瞎,便是想出门砍柴都没地儿下手。
  总不能把家里特意留的大树给砍了,这可都是长了十来年的老树,不是小杂树那般一、两年就能长成。
  所以多是亲近的几家聚一处烤火,今儿你家明儿他家的,人多热闹不说,还节省柴禾。亦或者只在一家生火,别家把柴抱过来也是可以的。
  丛三老爷是个闲不住的,家里的柴都砍成长短一般大小,一捆捆码放得整整齐齐,叫人见了就觉得是个过日子的好人家。
  本就是件得意的事,只不好宣之于口。如今叫人拎出来好一通夸,丛三老爷可不高兴得眉毛、胡子上下飞舞。
  不一时丛五老爷两口子也过来蹭火堆,人多乐子也多,说说笑笑一日就打发了。
  大冷天的烤火,闲话说家常最是惬意,给个神仙也不换。
  洋洋洒洒的细雨飘了十来天,把人的火气都给下没了,天天靠着一捧火堆续命。好容易雨停了,家家户户的男女老少走出大门晒太阳。
  垄上一溜的凳子排排坐,笼着双手眯缝着眼睛对着太阳光,再不晒两下,人都能长出绿斑了。
  杏娘跟云娘人手一双鞋底奋战,英娘两手空空嗑蚕豆。男孩们在门口的场地上疯跑,今日正好无风,女孩们在踢毽子。
  轻盈的毽子高高跳起,落下后在女孩们的腿脚间穿插变换,矫捷灵动。
  女孩们稚嫩的身子骨敏锐如燕子,跳跃腾挪不费半分力气。仿佛只要深吸一口气,就能掂着脚尖在水面上轻盈地略过,鞋子不会沾染丝毫水汽。
  见小丫头们玩得眉开眼笑,英娘也跑过去凑热闹。
  即便当了娘,英娘的身子骨在三人中是最单薄的,小巧玲珑的个头,从背后根本看不出来是个生了孩子的妇人。她又是个爱玩的,跟小丫头们也能打成一片,毫不介意旁人的皱眉嘀咕。
  她婆婆都不管,那些长舌妇算什么东西,各家自扫门前雪,手伸得太长当心剁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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