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来来往往好不热闹,只丛孝到底在府城长了见识,寻常颜色根本看不上,说媒的虽多他却不松口,到房子建好也没个头绪。
  这一日被陈氏使唤去镇上买布,路过一卖零嘴吃食的小摊贩,一片嘈杂混乱中听到一管清脆悦耳的女声:“我昨天就是在你这里买的果脯,当天晚上拿出来就是坏的,你还敢狡辩,当我是瞎子不成,你嘴角的这颗痦子我还能认错。”
  说着就要去掀翻小贩的摊位,要他赔钱,不然就去报官。
  丛孝脚步一顿,转过身见一女孩双手叉腰挡在矮个小贩前面,一双杏眼似是能喷火,乌黑的眉毛紧蹙,分毫不让。
  小贩眼见抵赖不成,双手作揖又开始哀求:“小姐行行好,小本买卖挣不了几个钱,不是故意欺瞒,小人上有老母下有妻儿要养活,求小姐饶恕则个。”
  女孩依旧不为所动,干脆利落地要他赔钱。
  这时大踏步走过来一年长男子,还没到女孩身边就开始抱怨:“我的小姑奶奶,一错眼不见你就跑没了影,你就不能等我一起过来吗?”
  小贩见她来了帮手,自觉讨不了好,只得心不甘情不愿的掏出几枚铜板。
  女孩接过铜板跟男子往东走,丛孝不自觉跟上。
  “你一个女孩家家的怎这般胆大,独自一人就敢跟人对峙。”男子仍是不满。
  女孩扬起眉毛振振有词:“是他讹人在先,还不允我讨个公道?”
  “没说不让你讨公道,可总得有个帮手陪着吧,这要是出了事,看爹娘饶得了谁。”
  女孩低了头不满地嘟囔:“就知道拿爹爹吓我,爹爹定也是赞成的。”
  两人说着话直走过一条街,丛孝也跟了一条街,眼看两人就要往码头坐船,他也佯装赶集要回家,一路跟到了白水湾。
  当天傍晚,丛孝两手空空地回到家,梦里都是那双明亮的杏眼。
  第7章
  丛孝既有了中意的姑娘,自是百般打听,回家缠磨陈氏央中人去李家说合。
  丛三老爷夫妇打小就拿捏不住他,他又是个有主见有成算的。何况李家也是好人家,虽家底子略单薄,好在有个神通广大的爹,想必不会亏待这个老闺女。
  时下百姓结亲都是先找中人通个气,若合心意就安排地方双方见面,谈得拢再找媒婆提亲,若不合意那就当无事发生,谁的名声也不碍。
  于是找了两边都认识的人递了话,李老爷子没说答应,也没说拒绝,丛家小子的事他也有所耳闻,倒是可以见上一见,约了丛家小子隔日去茶楼喝茶。
  第二日,丛孝早早就到了厢房候着,端茶倒水殷勤备至地伺候李老爷子饮茶。
  “且先不忙,听说你在府城五年,府城可是繁华至极?”李老爷子摆手制止丛孝添茶水,手指点桌面示意他坐下。
  丛孝收回茶壶谨慎地道:“小子虽去了五年,却一直住在山上,只逢年过节跟着老师傅们下山打打牙祭,平常很少下山,是以并不十分知晓府城如何繁华。”
  “荆江可有见过?听说府城连着荆江的码头气派非凡。”
  丛孝是见过荆江的,彼时跟着管事去码头拉一船木料。一望无际的水面上停靠着高大威猛的船只,远处的点点黑影如同夜幕下闪烁的星子,清晨温暖的阳光给水面镀了一层金色外衣。
  江边人声鼎沸,车马络绎不绝,清爽的凉风呼啸而过也浇不熄人们热情地忙碌。
  丛孝第一次见到如此庞然大物的水域,仿若小水洼里的泥鳅入了江,无论怎样翻江倒海也靠不了边,震撼得几近失语。也是第一次如此直观地感受到自己渺小得跟只蚂蚁没什么不同。
  两人聊一些府城的风土人情、民俗差异,越说越投机,丛孝也越说越顺畅。
  毕竟行走过昌盛之地,眼界实非小小乡村可比,家里人只会问些“府城是不是顿顿鸡鸭鱼肉吃不完?”“那里的人是不是穿着金子做成的衣裳?”诸如此类。
  李老爷子却能从船只的大小、数量推断出今岁官粮的收成,十分难能可贵。
  “在山上做哪些活计?”端起茶盏抿一口,李老爷子随意问道。
  丛孝“咕噜”咽下一大口茶,缓了一口气徐徐说道:“先时只做些烧砖制瓦、砌砖、盖瓦、搬运等粗笨活计,后头人手不足,由老师傅们领着制泥塑、砖雕。下雨天就拿块烂木头练习刮、砍、凿、剌,几年下来略有小成。”
  李老爷子点点头沉默不语,屋里一时安静下来,丛孝不敢发出声音,低着头盯着清亮的茶水,水面上倒映着小小的人影,杯口上附着一片叶子。
  李老爷子枯坐半晌站起身,打开房门走出去,临走前留下一句话,“明天这个时辰,我带小女过来喝杯清茶。”
  丛孝顿时大喜过望,忙不迭应下。
  ……
  依旧是昨日的厢房,丛孝坐立不安地来回走动,隔一会隐在窗框后向楼下望去,连房门被敲响了也没听见,直到一个清脆的女声说道:“是你找我么,有什么事?”
  丛孝猛然转过身子,一张英姿飒爽的面容出现在眼前,眉尾锋利眼睛有神,不是李杏娘是哪个?
  他情急之下一个趔趄,险跌到楼下去,一时手足无措,语无伦次,“不是我找的你,不,我是在找你,不是……”自个都不知道说了什么。
  丛孝深吸一口气,竭力忽视热气上涌的脸颊,弯起嘴角缓慢开口:“昨日李老先生约了我在这里碰面,所以我就先过来了。”
  杏娘疑惑地看着面前的人,爹爹只说要她过来这里,有人找她有事,也没说是谁,神神秘秘的,“那你找我有什么事?”她再一次问道。
  丛孝眼神一闪,没有立即答复,他走到桌边揭开一个小提篮的盖子,拿出两个瓷瓶放在桌上,“我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买了两样点心,不知是否和你胃口。”
  “茗香园的蜜饯!”杏娘惊喜地叫出声,“你怎么会有茗香园的蜜饯?”
  茗香园是玉陵县最有名的点心铺子,尤其是出产的蜜饯色泽金黄,酸甜可口,用蜂蜜浸渍而成,隐约散发甜味。不像镇上的蜜饯不知加了多少糖,价钱死贵不说,还齁甜,吃一粒从喉咙口到肠子就跟被堵住一样,饭都不用吃了,喝水就成。
  每年生辰爹爹都会托人从县里带一瓶回来给她,故杏娘看着再熟悉不过的瓷瓶,欢快地笑弯了眼,“你认识我爹爹吗?为什么要送我蜜饯?你怎么知道我喜欢的?”一连串问题脱口而出。
  丛孝看着她的笑颜不自觉露出笑摸样,不枉昨天费那许多功夫,到底没白折腾,“你爹爹在楼下等你吧,你回去问问他。”
  杏娘提了篮子走下楼,看到她爹刚想开口,李老爷子打断道:“先回家再说。”
  杏娘只得吞下满腹疑惑。
  ……
  杨氏正焦急地等在闺女房中,一见她踏进来立马拽了她的胳膊,“怎么样,今天见面可还顺利?”
  “顺利啊,怎么不顺利。”杏娘放下篮子端起茶盏一口饮尽,“娘,这是哪家亲戚,人还怪好的,我以前怎么没见过?”
  杨氏没好气地说道:“这不是去走亲戚,这是相你未来的夫君。”
  “什么?”杏娘大喊一声,张口结舌地瞪着她娘,“我什么时候要有夫君了,我怎么不知道,再说也没人告诉我呀!”
  “什么?”更尖锐的一声,杨氏比女儿还惊愕,“死老头子没告诉你干什么去了,那你怎么跟人见面的?”
  她急得在地上团团转,扯了帕子擦鬓边淌下的汗,“怪道早起说我印堂发黑,今天不宜出门,原来在这等着呢。该死的糟老头子又开始作妖,看我饶得过他?”
  说着转身就要去抓人,被杏娘一把拉住了袖子,“娘,您别忙活了,爹说去田里看看稻子,晚饭不用等他,他去四哥家吃。”
  杨氏简直气笑了,坐在椅子上大口喘息,好半天才平静。
  “你今天见了人觉得如何?”老头子那边暂时不管,先把闺女这问清楚。
  杏娘抬起手挠了把下巴,“我又不知道是去见那谁的,现在都不太记得他长什么样了,不过他长得可真黑,哈哈!”
  提了桌上的篮子给她娘看,“娘,茗香园的蜜饯还记得吧?他送了我两瓶茗香园的蜜饯,这次我可要吃过瘾。”美滋滋抱着篮子如同抱了金元宝。
  杨氏眼角抽动,手附额头拍了拍,“我就不该问你,你就长了颗吃心。”
  ……
  月凉如水,乳白的月光透过窗纱洒落在房间地面,老两口躺在床上毫无睡意。
  杨氏转过身子侧对着枕边人,“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先前也不跟杏娘交代清楚,稀里糊涂就去碰面,丛家小子为人怎么样?”
  李老爷子无声一笑,“就是要瞒着,说透了就差点意思。至于丛家小子……”
  他沉吟了半晌,“是个担得起事的,精明却不市侩,为人处世圆滑却并不讨人厌。最重要的一点他是个心软之人,只这一条,以后就算再坏也坏不到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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