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可是,那个时候许邵廷看到的苏文霜,明明是满面春风的,二十几年未见,为什么会变成这副样子?
  他再度把视线投向花园里那道干瘦的背影,试图把此刻的她跟记忆中的她串联起来。
  但是很难。
  在这一刻,许邵廷后知后觉,许博征不是带他来见什么女孩的,也不是带他来相亲的,而是,带他来见女孩的母亲的。
  苏文霜似乎感应到一些动静,缓缓回头望,直到正面对着玻璃外的三个人。
  她的脸依然很美,五官标致,尽管两腮瘦削,但优越的骨相撑住了昔日的风华。
  只是那双眼睛空洞无神。
  “妈妈,许伯伯来了。”
  闻言,苏文霜微微一笑,控制轮椅到父子俩跟前。
  “博征,今天怎么有空过来?”
  她问完,目光转向许邵廷,神色怔住。
  “这是邵廷。文霜,你还记不记得他?”
  苏文霜在外人面前极力表现得自洽,她端庄地点一点头,“邵廷都长这么大了?”她细细打量着许邵廷,“样貌还是很好,就是跟小时候不像。”
  “伯母好。”
  “结婚了吗?”她问。
  “还没有。”
  “有女孩子中意你吧?”
  许邵廷微微点头,浅笑,“我有中意的女孩子。”
  闻言,苏文霜颔首,自言自语,“没结婚…没结婚也挺好的…”
  她仿佛只是来问这些无关痛痒的话的,得到答案后,自顾自地转动轮椅,回到那丛玫瑰花间了。
  苏文霜不喜欢被外人打扰,也不喜欢跟外人交涉,父子俩不好多做停留,许博征上前去跟她说了一番体己话,便匆匆离开。
  出了别墅,两个人仍旧一路无言,只是气氛变得很压抑。直至重新坐进车里,许博征才问:“记起来她是谁了吗?”
  “嗯。”
  “你印象里,她应该是很漂亮的。”
  车内静默了会儿。
  许博征复又开口:“她跟你那个小女朋友一样,以前也是明星,演员,她或许比闻葭更耀眼,更有天赋。她丈夫很好,提供给她最优渥的生活,只是,不再允许她抛头露面。她曾经的梦想、才华、光芒,都成了这个家族需要被妥善收藏起来的点缀。一开始她看到自己的过往会唏嘘感叹,过了五年再去看,会后悔莫及,等到了第十年,接受不了自己变成这个样子,心理落差让她抑郁了整整八年。甚至想过要自杀。”
  “她有最好的医疗团队,看不好,她是心病。”
  “这就是你今天带我来见她目的。”父子俩之间难得和谐了一回,许邵廷转过头,语气很沉稳,“你是怕,闻葭会有跟她一样的下场。”
  他的悟性总是那么厉害。许博征没承认,也没否认。
  许邵廷缓缓地说,“我不会让她变成那样,我跟她丈夫不一样,不会不允许她抛头露面。”
  “是不一样。”许博征扯了下嘴角,没什么笑意,“当年谢家底子薄,需要苏文霜的名气撑场面,算是各取所需。”他目光沉沉地压过来,“但是我们这样的家庭,最怕的就是不必要的关注和麻烦。反而需要她收敛锋芒,避免任何可能带来出现的负面影响,她那个行业,曝光度高,是非多,今天一个热搜,明天一条绯闻,放在普通人身上是谈资,放在她身上,可能就是风波。”
  “我承认,我们这样的家庭,有时候是很残忍,所以很多东西是自然而然的残忍,不是你能够控制的,就像你妈妈。”
  许邵廷猛地抬头去看他。
  “你妈妈为了嫁给我,也放弃了很多,她一开始也觉得值,但你让她现在去看以前的自己,她不敢看,我现在很心痛她,也很后悔,如果年轻的时候知道会这样,我宁愿不娶你妈妈,娶一个自己爱不上的女人回家也很好,因为看自己爱的人痛苦,你只会比她更痛苦。”
  “这就是你一直让我娶沈知蕴的原因。”
  “邵廷,我不是在诅咒你的爱情,我是在给你看前车之鉴。爱情的热度能维持多久?激情褪去,生活露出它琐碎、现实甚至残酷的本貌时,闻葭会不会因为放弃了自我而怨恨你?我不想你到了我这个年纪,跟我有同样的心痛。”
  许邵廷将头转向窗外,斟酌良久开口,“我可以让她完全做自己。”
  许博征第一次觉得自己的长子在一件事上有近乎不理智的执着,他一口气吸进,刚要扬声开口,又咽了回去,语重心长,“那样你会很累。”
  “我无所谓,”许邵廷勾一勾唇角,“你说有些事我控制不了,但是她可以控制她自己,她不会让自己变成苏文霜那样。”
  “是,她是不一定会变成那样,万事都并非绝对,”许博征停顿片刻,声线变得很冷厉,“但你既然要跟她在一起,就要做好她会变成那样的风险!你问问自己,她愿意看到自己变成那样吗?你愿意看到她那样吗?”
  “你不要被一时的情情爱爱冲昏头脑,我告诉你,谈恋爱跟结婚是完全两码事,你需要考虑的还有很多。”
  他没逼迫他分手,只是劝慰,太反常。
  许邵廷收回目光,缓缓开口,“所以——”
  “所以,你需要好好考虑你的感情。”
  “下个月起,你的所有职务暂缓。”许博征口吻不容置疑:
  “我给你时间想清楚。”
  第66章
  晚上,两个人照旧视频。
  闻葭向他那边望了一眼,却见他难得地没有在写毛笔字,只是坐在椅子内,很沉静。
  “怎么了,有心事吗?”
  这句话向来是他问她的。
  “没有。”许邵廷笑得云淡风轻,对自己被暂缓职务的事只字不提,只道:“许博征今天带我去见了一位长辈。”
  闻葭乖乖地等着他的后话。
  “是他朋友的妻子,”他停顿了片刻,像在斟酌接下来的话,“这个伯母,早年也是演员。”
  “早年?”闻葭彻底顿住吹头发的手。
  他的话让她想起了钟岚。
  许邵廷微微颔首,“她家里有一整柜的奖杯,跟你办公室那一面很像。从内地到香港,从香港到国外。”
  闻葭毫不掩饰眼中的仰望,“那我还得努力努力,办公室目前只有半柜。”
  他宠溺地笑一笑,“你跟她都很优秀,只是,”他少见地迟疑了两秒,“这位伯母,结婚之后就息影了,再也没出现在公众面前。”
  “她结婚的时候几岁?”
  “也许不到三十。”
  不到三十,就捧回了国际奖项,闻葭太清楚在十几二十年前,这座奖杯对于一个华人女演员、甚至对中国电影意味着什么。
  她为素未谋面的女性感到惋惜,像对钟岚那样,“为什么息影?是自愿的吗,还是…被要求的?”
  “后面一种。”
  果然。
  “那她…后来的生活还好吗?”
  许邵廷没有立刻回答。他拿起毛笔,蘸墨,悬腕良久,才说:“现在的生活很平静,养养花,看看书,丈夫体贴,女儿也懂事。”顿了顿,补充道,“有一种…与世无争的好。”
  “就这样吗?”她轻声问,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嗯,就这样。”
  许邵廷闭上眼,耳畔却响起许博征的话语:
  “一开始她看到自己的过往会唏嘘感叹,过了五年再去看,会后悔莫及,等到了第十年,接受不了自己变成这个样子,心理落差让她抑郁了整整八年。甚至想过要自杀。她有最好的医疗团队,看不好,她是心病。”
  几秒后再睁开,迎上她的目光,眼神温和,甚至带着一点轻松的笑意。
  他说的那样自然,仿佛事实就是如此。
  但闻葭太了解他了。她能看到他笑容背后一丝极力隐藏的沉重。
  他不是在说服她,更像是在说服他自己。
  她点了点头,顺着他的话,“听起来她的婚后生活也很不错。”
  “是很不错,但我见到她的那一刻还是在想,她会不会后悔没有坚持自己热爱的事。”
  闻葭语气很坦荡,“也许这就是她追求的,每种选择都有它要走的路,不是吗?”
  “也是,”他轻松地说:“所以,重要的是当事人觉得值不值得。”
  许邵廷垂眸写了满纸的‘慎始敬终’四个大字,越写越乱,越写越潦草,心静不下来,他把话题移开,“不说这个了。余见山跟我说,剧组大概十一月底杀青?”
  “我觉得差不多。”
  “杀青后有休息的日子么?”
  “除去拍杂志封面,也许有,其他要看余见山具体安排。”
  许邵廷颔首,瞥了一眼腕表,到她睡觉的点了。他没再多说别的,只讲到时去机场接她。看着她躺上床,他才挂断视频。
  屏幕暗下去,他脸上的笑意也一点点褪尽。
  他独自坐在书房里,眼前浮现苏文霜那双空洞无神的眼睛,还有她坐在轮椅上单薄如纸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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