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元香对此并不知情,柳掌柜想了想,既然如今两人已是合作关系,有些陈年旧账,说出来也无妨。
便低声对她细细道来:“这事儿得从早些年说起了……”
赵掌柜原本就在平州城经营陶瓷器多年,和城中最大的窑厂早有深厚的合作关系,甚至还在那窑厂持了干股。
生意做得本就不小,自从不知何时搭上了县令那条线后,城里大大小小的茶坊、酒楼、会馆,不少都成了他的稳定客源。
这一来,他便愈发肆无忌惮。
先是大肆垄断城中几类最紧俏、最畅销的新式器型,只要是能卖的好、卖得快的,他都想一口吞下,不留一星半点给旁人。
再是针对那些“不听话”的陶瓷器作坊或同行,不是用价格打压,就是干脆动用手段逼人断货,许多小铺子便是在他的步步紧逼下一个个熄了灯火。
柳如意自然也被卷在其中。
她原本合作的那家窑厂,前期曾为她供货不少,她也靠着那批独家花样的器物打开了局面,宝瓷斋也在坊间渐有名声。
可哪知好景不过数月,那家窑厂突然断货、推单,甚至单方面毁约,毫无征兆。
她一开始还不明所以,后来才打听出,是赵胖子在背后使的绊子。
她实在无路,只得硬着头皮找上赵掌柜,低头服了个软,答应不再与他争抢窑厂的新品货源,才换来宝瓷斋的苟延残喘。
也幸得她家底还算厚实,才勉强撑到如今。
元香听完,才恍然明白为何她第一次踏入宝瓷斋时,那铺里几乎所有器物,瑞瓷堂都有一模一样的,但反过来,瑞瓷堂里的一些新样,却偏偏在宝瓷斋里寻不到踪影。
“原来如此……赵掌柜这人,先是控制上游窑厂,又与官府暗通款曲,确实是......无法无天啊。”她轻声感叹。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眼神微动,又道:“不过现在不是换了新任县令么?不知道这事儿,会不会对他造成些影响?”
她这话一出,应师傅在旁冷汗都下来了,额角的汗珠顺着鬓角滑落,一边摆手一边压低声音急道:“小姑娘可别乱说话啊!”
他紧张地四下望了望,确定没人偷听,这才松了口气。
要知道他们这些做窑的......早先就被他整怕了,就不说拿订单威胁人了,但是压着货款不给或者迟些给,就够他们喝一壶的了。
谁敢乱来,就断你饭碗,这才没人敢跟他叫板。
他侧头瞥了眼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姑娘,心里直叹气,只盼方才那番话没人听见、也没人传出去。
柳掌柜见气氛微僵,立马出声打圆场,道:“行了行了,我们今天来,可是正经有事的。”
她朝应师傅一笑,语气虽轻却不容推拒:“庄师傅,带我们去你们的窑房里看看吧,这点小事儿总行吧?”
他们一行人从素云窑出来再驾车回到家。
元香这次也算是见了世面了。
刚刚见到的那“馒头窑”远比她家院子里那个土包般的简易小窑气派得多,此刻她正回想着刚刚看到的。
窑身整体呈半圆拱顶状,足有两人高,外头以青灰色的砖块砌成,打理得极为牢实整齐。
整个馒头窑分成三段,前头是炉膛,中段是装坯的窑膛,最尾那边才是烟囱通道。
人再往里走,窑内比外头略暗,火道口呈“几”字形排列在地上,一层层的垫砖沿着内壁向上搭着,那是为了放置不同尺寸的陶器,两边垫砖间预留的空隙正好供热气流通。
应师傅还告诉她们,这一个窑里面若摆放得当,不留空隙挤挤的话,一次能放置上百件陶器在里面烧制都是可行的。
第一次亲眼看见这类窑房的精妙与讲究,这馒头窑的结构、容量、甚至火候控制的方式,一时都让她大开眼界。
不过像素云窑那样的大规模,显然并不适合她这个刚起步的小作坊。
一次动辄上百件陶器,一烧就是满满一大炉,若是装不满的话,不仅热能白白流失,浪费柴火,还极有可能导致温度不稳、烧成效果不佳。
她蹙眉思索片刻,心中已有主意:得做出适合小量、多次、灵活烧制的改良式小窑才行。
正想着,她便走回屋中,取来纸笔,在纸上勾勒起初步的构思图,边画边低声念着:“窑体可以缩短一些……火道设在偏左,抽烟口再往后……”
正画到一半,门口却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元香啊!你快去看看吧!”
一道熟悉的嗓音响起,门帘被一把掀开,却是赵阿婆。
她满头大汗,神色慌张,语气里满是怒气,“宋良贵那个丧良心的!今日不知发了什么颠,可要把阿蓉给打死了,你快去看看吧!”
第98章
元香听到赵阿婆这话,手中正要下笔的动作倏地一顿,脸色一变,立刻抬头问:“发生什么事儿了?宋良贵为什么要打阿蓉姐?”
赵阿婆喘着气,神色焦急:“谁知道呢!那人突然就像疯了似的,操了根棍子在屋里乱打,说是阿蓉忤逆不听话,看着那架势,跟真要打死她一样,可吓人了!”
元香听得心头猛地一跳,眉间皱得死紧。
她猛地起身,甩下手中笔,就要往外冲,脚步才迈出去两步,忽地想到什么,就又顿住了。
阿蓉姐忤逆不听话?宋良贵这是又要让她做什么她才不听话的?
联想到上次阿荣姐的“偷肉事件”,这次多半又是被宋良贵逼着干什么事情,但她不愿意了吧。
而且......她直觉这事儿很大可能还是跟自己有关。
毕竟阿蓉那天突然回去得那么急,以宋良贵那种人,绝不会轻易善罢甘休的,尤其是在得不到想要的好处之后。
心里有了想法她回头朝院子里正跟着大家伙一起干活的二果喊:
“二果!快,去找许里长!就说宋良贵突然发疯了,要把自己闺女打死,让他立刻来!越快越好!”
二果一听也急坏了,唰”地应了一声,拔腿就跑,眼里满是焦急:“阿姐你放心,我现在就去!”
赵阿婆虽然不知道为何元香不亲自看看去,但见她让人去请许里长,也隐隐觉得这样做也许更妥当些。
毕竟那宋良贵在族里早已声名狼藉,没人愿搭理他,更没人肯主动上门管他家的闲事。
她自己这次过来,也不过是听着那阿蓉哭得太惨,实在于心不忍,才赶来找元香的。
......
入夜,月色在阴云的遮盖下忽明忽暗。
此时的阿蓉被关在了自家那间破旧的柴房里,黑暗的角落里,她整个人蜷缩成一团,双手死死抱着膝盖,额头抵着手臂,连呼吸都轻微到几乎听不见。
黑暗中她睁着眼,一动不动地盯着地上一块碎石,目光空洞发直,像是被抽去了灵魂一般,不知道此刻她在想些什么。
手臂上、腿上、背脊处,全是一片片淤青和紫黑的伤痕,有些地方已经肿起,碰也不能碰。
特别是嘴角还有尚未干涸的血痕,那是白日里被宋良贵一棍子抽在下巴上的。
她原本眉骨处的那道旧疤,在这一身青紫新伤之下,倒显得微不足道了。
身上各处还在疼着,宋阿蓉从没想过,有朝一日,那个叫她“闺女”的人,会真这么狠地下手。
骂她、骂娘,她早就习惯了,偶尔挨他几巴掌,也是常有的事,但今天不一样。
他就像疯了一样,眼里几乎要喷出火来,一棍接一棍,像是要把她活活打死似的......就为了那什么豆腐方子。
他说如今所有的人都在靠着这豆腐赚钱,偏就他们家还在地里刨食,苦哈哈地种田种得跟狗一样,让她现在、立刻、马上去找元香,把那方子讨来。
她摇了头,说了声不。
当下他气得像要炸了天,骂声、怒吼声、棍棒砸下的风声混作一团。
她根本躲不开,护也护不住,只能缩成一团,死死咬住唇,有那么一瞬,她真觉得,自己会死在他的手下。
后来……不知是谁来了,听见有人厉声呵斥了什么。
棍子停了。
她听见他依旧骂骂咧咧的,但明显怂了几分。
门外这时传来动静,黑暗中一个女人的身影推门进来,一同进来的还有一点光亮,来人正是江翠娥。
她手里捧着一碗筷,是特意给阿蓉留的,站在门口看了片刻,目光落在角落礼低头不语的阿蓉身上,神色复杂,终是轻轻叹了口气。
到底是自己肚子里掉下来的肉,她也知道平日里自己对她不上心,态度也冷硬得很,但如今瞧着她身上青一块紫一块,嘴角还挂着血痕,心里也不是不疼的。
今日她见当家的下手实在太狠,当时心里也慌了,怕真出事,便上前拦了一把,谁知在那人的盛怒之下,自己也挨了好几棍,手臂上还青了一块。
今日他在外头吃了瘪,回来火气没处撒,这才闹成了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