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8章

  当羽涅被帐外传来的喧嚣惊醒时,天光已然大亮。
  “翠微。”她撑起身,声音带着刚醒的沙哑。
  听见声响儿,翠微掀帘而入:“公主醒啦。”
  翠微放下手里热水,上前伺候她穿衣。
  接过衣服,羽涅选择自己来。
  不一会儿,她穿戴完毕,先漱完口,随即走到盆前去洗脸,问道:“驸马呢?”
  翠微在一旁拿着帕子候着:“驸马爷卯时前就出去了,亲卫来报,说是前方战况出了变化。”
  “变化?”羽涅动作停住,担心战场上出了不好的事,她问:“何种变化,是不利咱们的么?”
  翠微摇了摇头,将拧干的帕子递给她:“奴婢不知,只看到驸马听得禀报后,立刻披甲出去了,走时很是匆忙。”
  接过帕子,羽涅看起来还是一副忧心的模样。
  “谢骋呢?”她想找谢骋仔细问问,到底是甚么情况。
  没等她抬脚出去,帐外传来一个清朗的声音:“公主,您起了吗?”
  听出是谢骋的声音,羽涅心扬声道:“起了,进来吧。”
  帐帘再次被掀开,谢骋端着一个托盘走了进来,上面放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粥和几样清爽小菜。
  “公主起了就好,粥还热着,公主可趁热吃。”
  羽涅看向他手里的粥,粥熬得浓稠软烂,米香混合着些许肉糜的香气温热地弥漫开:“怎么是谢护卫送早饭进来?”
  谢骋脸上挂着笑意,从善如流地答:“属下正好有事要来禀报公主,路上碰见厨房的人正要将早膳送来,就顺手接了过来,也省得他们多跑一趟。”他解释得合情合理。
  羽涅点了点头,没说甚么,走到桌前坐下。
  谢骋将托盘放在她面前,粥的热气袅袅升起。
  她拿起调羹,小口小口地开始用膳,同时抬眼看向谢骋,语气好奇:“谢护卫来找我,所为何事?”
  她一边问,一边舀起一勺粥,送入口中。
  粥熬得火候极好,温润地熨贴着肠胃,口感极佳。
  谢骋看着她吃着那碗粥,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放松,随即又换上嬉皮笑脸的模样:“也不是大事,就是将军临出门前吩咐我,务必来禀告公主一声,目前营中存储的酒精已经足够使用一段时日,公主连日辛苦,今日大可放松些,不必再去伤兵营操劳,多歇息才好。”
  羽涅握着调羹的手一顿。
  酒精够用是好事,但伤员仍需照料,她并未怀疑谢骋的话,只是摇了摇头:“酒精够用便好,但伤兵营里还有许多事,我不能不去。”
  谢骋连忙上前一步,劝她:“公主,行医的人手是足够的。您昨天忙了一天一夜未曾合眼,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住啊,将军特意嘱咐,让您务必好好休息,身体要紧。”
  羽涅并未被说服:“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还撑得住,多一个人多一分力,那些伤兵等着救治,我躺下也不安心。”她说着很快将碗里剩余的粥用完,随即起身,示意翠微跟上,便朝帐外走去。
  谢骋见状,只能马上跟在她们身后。
  清晨的空气带着凉意,羽涅直往伤兵营的方向而去。
  谁知,等那片熟悉的营帐轮廓映入眼帘时,她忽然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袭来,眼前景物开始旋转模糊,身体不受控制地晃了两下。
  “公主!”翠微惊呼一声,急忙扶住她:“您怎么了?”
  羽涅扶住额角,眉头紧蹙:“头…好晕……”
  翠微又急又心疼:“这肯定是您连日劳累所致吗,咱们刚就应该听谢护卫的,好好歇着,奴婢送你回去躺会儿。”
  突然天旋地转的眩晕感让她几乎站立不稳,不得不紧紧抓住翠微的手臂才能勉强支撑。
  这感觉来得太凶太急,绝不仅仅是劳累所致。
  她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连日疲惫顶多是精神不济四肢酸软,何曾有过这般眼前发黑脚下虚浮,几乎要瞬间失去意识的猛烈状况?
  除非……是药物。
  电光石火间,她想起今早唯一入口的东西。
  她倏然回头,视线模糊地看向身后的谢骋,难以置信地开口:“是那碗粥……?”
  迎上她的目光,谢骋再也无法维持平静,他满含愧疚地低下头,抱拳道:“公主恕罪!这、这是将军的命令。”
  “将军说,等您一觉醒来,所有事情都会结束。到时您是要杀了他,还是其他,他都绝无怨言。”
  闻言,羽涅感到前所未有一阵心凉。
  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串联起来,桓恂的匆忙离去,谢骋反常地送粥。
  翠微大惊失色,又惊又怒地瞪着谢骋:“你!你竟敢给我家公主下药?!”
  谢骋见已无法隐瞒,只能将真实情况全部说了出来:“公主恕罪!寅时末,我军前锋已抵达上京城外,此、此刻恐怕马上就要破城而入。”
  “将军半个时辰前离开,正是去亲自指挥这最后一战。将军怕公主知晓后,会不顾一切前去阻拦,故而才出此下策。”
  羽涅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蹿头顶。
  他真的动手了!
  看来所谓的“变化”,根本不是受阻,而是总攻的号角。
  而他要用这种方式将她排除在外,想要阻止她保全萧家人。
  她强撑着最后的清醒,语调微弱但可以听出惊惧:“谢护卫,你会害了他……”
  说罢,她转向翠微:“快,带我去上京。”
  翠微虽被这突如其来的真相震住,立刻应道:“好,公主,奴婢这就带您过去。”
  赤甲卫的营寨距离上京不远,她们快马加鞭说不定还能赶到。
  然而,不等她们走两步,羽涅只觉眼前一阵阵发黑,须臾,深沉的黑雾彻底淹没了她的意识。
  她身体一软,彻底晕厥在翠微怀里,失去了所有知觉。
  翠微惊慌接住羽涅软倒的身子,连声呼唤:“公主?公主!”
  见她毫无反应,翠微立刻焦急对谢骋喊道:“谢护卫还愣着做甚么!快帮忙将公主送回帐中!”
  谢骋不敢怠慢,从翠微手中接过昏迷的羽涅,将她打横抱起,步履匆匆地朝营帐走去。翠微满面忧急地紧跟在后。
  他们谁也没有注意到,不远处伤兵营的入口,厚重的毡帘晃动了一下,一道瘦削的身影隐在阴影里,将方才发生的一切看进了眼里。
  *
  上京城外。
  晨雾尚未完全散去,战火与硝烟遮盖着天光。
  巍峨的上京城墙下,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桓恂勒马立于阵前,身上的甲胄染着暗红,紧盯着前方战况。
  他半个时辰前抵达此处,战局已呈最后态势。
  赤甲卫攻势汹涌,一波接着一波冲击着上京城正门。
  攻城锤持续不断地撞击着包铁的城门,发出沉闷的巨响,城墙上的守军为之色变。更多的兵士依靠着云梯,誓不畏死地向上攀爬,不断有人中箭,被滚木礌石砸落,惨叫着坠下。
  城墙之上,南殷守军做着最后的困兽之斗。
  箭矢如雨点带起阵阵凄厉的哀号,布满铁钉的滚木沿着云梯碾压而下,造成大片伤亡。
  整个战场血腥极了。
  桓恂眼神越过混乱的战场,落在不断调动兵力弥补缺口城墙上的身影上。
  城墙之上,萧成衍已染满血污。
  他刚刚指挥士卒用滚木击退一架云梯的进攻,喘息未定间,似有所感,他转眸望向战场上的某一点。
  隔着纷飞的箭矢与喊杀声,他捕捉到了端坐于马上,玄甲覆面的身姿。
  刹那间,时光倒流。
  曾几何时,他们也曾纵酒高歌。
  他欣赏他惊才绝艳的凌云之志,视他为好友。
  可如今,他站在摇摇欲坠的城楼,身后是即将倾覆的家族王朝。
  他立于汹汹来袭的阵前,麾下是欲要踏破他家疆土的虎狼之师。
  萧成衍提着剑,握紧了手里的剑柄。
  他看到桓恂缓缓抬起了手,做出准备发出总攻命令的姿态。
  棋局至此,唯有以手中兵刃,划下最后的句点。
  萧成衍深吸了一口浑浊的空气,举剑向前:“将士们,守土卫国,就在今日!杀!”
  与此同时,城下的桓恂,那只抬起的手,重重挥下。
  桓恂的嗓音透过面覆同时响起:“传令,集中所有弓弩,覆盖射击,压制守军,时机一到,立刻突入!”
  “是!”
  命令迅速被传达下去。
  很快,更具穿透力巨箭呼啸着破空往上京城内而去,碎石飞溅,压制得守军一时难以冒头。
  桓恂抬头,望向在硝烟中代表着萧氏皇权的龙旗,眼神冰冷。
  这盘棋,已到了最后时刻。
  他绝不会给对手任何喘息之机。
  上京的城门,必须在今日洞开!
  桓恂的命令瞬间激起了更猛烈的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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