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6章
韩介低头沉默着,他的视线在屋内来回游移了一会儿,像是有了新的决定后,他仰头将杯中茶一饮而尽连同未说出口的话一并咽了下去。
放下白瓷茶杯,他平静道:“那就听你们的,你们说何时走,我就何时走。”
见他没有反对,而是顺从了他们。
点了点头得羽涅,再说了几句叮嘱的话后,跟顾相执一块儿离开了屋内。
后面两日,整个公主府风平浪静。
将自己关在房中的韩介,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连膳食都只让人送到门口。
偶尔有翠微经过,能听见里面轻微的响动,像是物件被反复挪动,又像是在练功夫。
没人知道这位他究竟在干甚么。
羽涅也并未过多关注韩介。
她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在弥漫着熏香的寝殿内,她将制作火药的全过程,从选料、配比、研磨方法到最后的封装保存,还有很多细节的地方,加上每一个步骤都被她详实记录了下来。记载火药,她没有用正楷,而是用了小篆,方便去锦州制作火器时工匠能够看明白。
毕竟,好记性不如烂笔头,她担心她会有忘记的地方,她必须确保即使自己某天遗忘,或者…不在了,也能有人能将这门技术传承下去,影响后世人。
她甚至特意注明,无论如何不能将此书封禁,应让所有子孙学习,如若不然,将是对天地神明的背叛,不敬列祖列宗。
案上的烛火摇曳着,映着她专注的侧脸。
许久之后,羽涅用手扇了扇上面的墨迹,正做着最后的校对。
窗外,一只白鸽落在了沿边。
“公主,沈道长来信了。”侍立一旁的翠微低声提醒,她早已熟悉这只鸽子。
说着,她走到窗边熟练捉住那乖巧的信鸽,解下它细小腿踝上绑着的小纸条,奉至羽涅面前。
羽涅并未立刻抬头,目光仍凝在关键的配比数字上,接过纸条。
她展开纸条,琅羲的字迹映入眼帘。
她方才沉浸于火药之事的思绪,渐渐被拉回眼前的消息之中。
信上说,关于解除她禁足令一事,赵云甫的态度暧昧,认为至少还需关上半月。
不过,半月也是好的,毕竟少一天是一天。
琅羲让她少安毋躁,并提醒她,耐心等待便是,出笼之日不会太远。
纸条的末尾,则是一个让羽涅一直悬着的心终于落地的消息,上面说,岭南军报已至东观阁,上面说桓恂一路虽有波折,但已安然抵达岭南,目前正在暗渡栈道,欲攻击南殷侧翼,扰乱其布局,并焚毁部分粮草。
至少此刻,他是安全的。这让她紧绷的心弦,稍稍松弛了些许。
反复将关于桓恂的消息看了又看后,她移近灯烛,将手中的纸条一角凑近跳动的火焰。
红色的火舌舔舐上来,薄纸瞬间变得卷曲、焦黑,化作几片灰烬飘落。
她又拿起那本刚刚完成的墨迹已干的火药簿子,将其合拢,小心封存。
然而,无论是她阅读密信时的神情,还是焚烧纸条时决绝,抑或是对封存火药簿子时的慎重,都未能逃过一双隐藏在暗处的眼睛。
暗淡的月光下,一个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的暗影纹丝不动,锁定着寝殿内的一举一动。
第156章 与程氏的关系
寝殿之中并未设有暗格之类的隐蔽空间。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羽涅吩咐翠微一直留在殿内,看守着存放火药簿的柜子,以防不测。
由于意外,韩介没有在约定好的日子走的成,事情只能再往后推迟两天。
这几日,羽涅则在咸柳轩,常常半夜前来的徐采商议自己离开建安之后的安排。
无论如何,他们必须牢牢掌控住赵云甫,这样才能保证在平定战乱之后,将赵云甫推下皇位,换他们支持的人坐上去。
至于换谁,羽涅想起齐训曾说过的话。
桓恂有意立赵嵻为未来的皇帝。
可这个赵嵻,长大后却会为了权力,听信谗言,将桓恂鞭尸,进行身后清算。
关于赵嵻的来历,那夜齐训在宫中说了一些。他说,此人为先帝宠妃程氏之子的孩子,但赵嵻的父亲实与赵云甫为父子关系。
桓恂对赵云甫显然无情义可言,但他却要扶持一个流着赵云甫血脉的孩子登位,那便只剩下一种可能,一切,皆因程氏。
程氏……
原徐州刺史程颖的独女,天资聪慧,姿容绝世,其美貌曾名动北邺。十八岁入宫后,深得先帝宠爱,受封慧妃,一时冠绝六宫。
程家亦因此显赫,其父从区区太守府幕僚,一跃升为徐州刺史,风头无两。
然而后来,程颖却遭燕王次子赵书淮与南殷太子萧道遵联名检举。
二人指证其宅邸地下埋有书写先帝与太祖名讳的巫蛊木偶,程家由此陷入大祸。当时程颖正在私下办一件十分重要的案子,却被先下了牢狱。
赵书淮时任徐州都督,而彼时为南殷太子的萧道遵因赴北邺参加太皇太后寿辰,后又因喜欢汴泗交汇的徐州,在归途时,遂滞留其间。
当时赵书淮掌徐州军事,他虽与程颖同级别,但在获木偶后,丝毫不将后者放在眼中,先一步将程颖下狱,并上报朝廷。
此事证据确凿,人证物证具在,况且人证还是程颖的本家人,在程府当管家程颖的堂弟。
不过由于此事重大,先帝派当时他器重的太子太师前往调查。
一番调查后,程家的罪名依然被坐实,一家几十口人被杀。
由于程氏不知何故身体抱恙,人也清减了许多,正在宫中静养。先帝特意嘱咐后宫众人将此事瞒下,唯恐她得知后伤心过度,影响调养。
那时她本欲向齐训追问详情,奈何宫门下钥的时辰已到,终究未能如愿。这些宫廷内幕,是他那晚从宫中回来后,向宋蔼询问才得知的。
纵观程家之事,表面上与桓恂根本无直接关联,但羽涅还是察觉到了其中的联系。
程家根基在徐州,而桓恂幼时正是被居住在徐州深山中的赤隼族收养。
后来赤隼族遭遇灭顶之灾,全族上下除他与齐训侥幸逃生外,无一幸免。
而程家是遭人构陷而败落,现在看来,已是板上钉钉的事。
如此想来,莫非正是因为程家的覆灭与他有关,他才执意要扶持程氏的后代登上帝位,以作弥补。
重查程家旧案,弄清他们跟桓恂的联系,得亲赴徐州不可,可眼下她根本抽不开身。
她沉思间,耳畔传来徐采的声音:“萋萋,怎么了,你怎么不说话,可是在忧心何事?”
闻言,羽涅笑意浅淡:“没事,我刚刚走神了而已。”
旋即,她起身在轩内走着,话锋一转,视线落在徐采脸上:“若从赵氏宗亲里选,当真寻不出一个值得扶持的皇子?”
她顿了顿,补了句石破天惊的话:“便是公主……也未必不可。”
“公主继承大统?”徐采眸光一怔,语气中带着几分不可置信:“自夏商周以来,宗法礼制皆以男系为承。立女为帝,莫说本朝,便是往前数尽千年,也未曾有过这样的先例。”
见他反应如此,羽涅瞬间恍然,自己这番话,在笃信礼法的古人听来,无异于颠覆纲常。
她并未反驳,只平静道:“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王位不是非一性,或者一姓。”
徐采沉默片刻,似在斟酌她的话语。
最终,他还是摇了摇头,回到原先的话题:“赵室血脉本就单薄,先帝在位时子嗣便不多。如今适龄的宗室之中,要么资质平庸,要么就算我们扶持,只怕有朝一日鸟尽弓藏,你我终将走上兔死狗烹之路。眼下,确实寻不出一个符合我们要求的人选。”
羽涅深知徐采所言在理。
拥立新君事关他们所有人的未来,绝非儿戏,必须寻得一个根基可靠坚定的人选,方能成就大事。
她正思忖间,见徐采欲言又止,似乎有话想说。
她道:“文集哥,是不是有其他办法?”
听此,徐采起身踱了两步,沉吟片刻,终是开口道:“不是我。”
他说:“关于此事,阿羲前日同我说,她有办法。”
“小师姐?”羽涅微感诧异:“她能有何办法?”
徐采摇了摇头:“具体如何行事,她并未对我细说。阿羲只让我转告你,此事不必忧心。待她说服赵云甫后,你只管前往锦州处置要务。朝堂这边…自有她来坐镇。”
二人正说话间,廊下传来一阵轻促的脚步声。
不一会儿,隋恩引着徐采的随从前来禀报。
那随从进来行完礼,垂眸躬身道:“郎君,王家小娘子方才到宅中寻您,见您不在,此刻正哭得伤心。”
一听是王居安的事,徐采身形一顿。
他侧过身,语气里带着明显的不耐:“深更半夜,她又来添甚么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