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9章

  “好,就依你之言。”她果断点头:“我们这就去找道长。”
  “殿下!顾大人!”
  不等他们行动,宋蔼提着官服下摆急匆匆闯入轩内,手中紧攥着一张字条:“大事不好,崔道长留下这个后,人已不见踪影!”
  越是怕甚么,越是来甚么。
  羽涅慌忙走过去接过那张墨迹未干的字条,其上寥寥数语,笔锋带着一股决绝的孤直。
  一切,终究还是晚了一步。
  崔妙常为了不连累她,还是独自离开了。
  第151章 强加的期待
  桓恂离开仅仅不到两日,她这边接连遭遇险境。
  先是申屠正因萧成衍突如其来发难,跟着又是崔妙常复仇王家,眼下不知所踪的变故。
  一桩事情紧挨着一桩事情接踵而来,几乎让她应接不暇。
  诸多事务全都堆积在一起,而在这些亟待解决的麻烦中,还有一件更让她头疼不已万分重要的事。
  在送走王居安与徐采,悄悄派卢近侍带人暗地四处打探崔妙常行踪后,羽涅乖觉意识到,待那些画像张贴出去,铺满整个建安城,王昌和他儿子迟早会找上门来。
  这件事跟她无论如何有着扯不开的联系。
  这意味着她绝不能坐以待毙,被动等着王家上门兴师问罪,她必须率先出击,将问题的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中,把后续难题抛给对方。
  时辰将近,赵云甫邀她入宫的约定不容耽误。
  她来不及挑太多衣物,随意选了件宽袖浮光锦长袍,外搭朱红披帛。更换好衣物,她重新梳洗装扮,对镜涂完最后一点口脂时,她仍与伫立在梳妆台一侧的顾相执细细述说着自己的全盘计划。
  屋内闲杂人等早被她遣散下去,只有宋蔼、翠微在。
  对她选择先发制人这步棋,顾相执同样表示赞同。
  在他看来,主动出击总比被动等待别人出题要好得多。风雨欲来,不如先起雷声。
  同意她的筹谋后,顾相执接着道:“不过,我还是有些担心。”
  “担心甚么?怕天子不信我?”
  顾相执未否认:“陛下……说的不好听些,他心思多疑,你的话,他不一定会全盘信。”
  “事在人为。我在他眼中,充其量不过是一个依附于他的妹妹,背后无权无势,没有他,在羯族人退婚后,我就该滚回朔阳,继续吃斋念佛,伴着青灯,了却余生,谁还会记得赵华晏是谁。”
  “所以,我怎么敢指挥人杀他老丈人家的人,众人皆说不看僧面看佛面,他不会认为,我有这样大的胆子。”
  “而且我是他手中的棋子嘛,朝野背地里不都这样议论,说他为了笼络桓恂,笼络严大都督,才将我这个公主出身的,嫁给一个军户出身的贱籍。”
  “往前数十年,皇亲与军户结亲,谁能想到。”别好最后一只金钗,她离开梳妆台,移步到他面前:“一个棋子,哪里有主动从棋盘上跳起来的本事。他让我嫁谁,我便低头领命,他让我在桓恂离开前,用计必须留下桓恂血脉,我同样遵从。”
  “这么听话的绵羊,是不会,也不敢忤逆他的。赵云甫,绝对会这么想。因此,我赌他会信我的话。”
  当听及她说留血脉一事时,顾相执攥紧了垂落在侧的拳头,他强抑着胸中翻滚的怒意,冷静抬手,屏退翠微、宋蔼。
  二人会意,悄无声息退了出去。
  殿门轻合,他发问道:“公主方才是说,陛下命你在未行婚仪之前,与桓恂…圆房?”
  羽涅:“是,这是他的计谋,为的是能够拿捏桓恂,好让他乖乖听话,为他这个皇帝效力。”
  “荒谬!”
  顾相执再也克制不住,罕见情绪外露的动怒:“陛下此举,是将你当作甚么,是笼络权臣的货物,还是生育子嗣的器具?”
  “桓恂此去岭南,凶险万分。说句难听的,若他当真马革裹尸,陛下该让殿下如何自处,一个未嫁而先孕的公主,在朝堂眼中是失贞,在史笔之下是污点。”
  “陛下可曾想过,你这一生将如何为世所容,礼法森严,人言可畏,他乃一国之君,熟读四书五经,不会不知,他这是要亲手将殿下推入万劫不复之地么?”
  适才说那些话时,羽涅语气相当平静,她对赵云甫这样虚伪,强夺父亲妃子,又为了自己名声,害死九条人命的卑劣君主,做出何事来都不意外。
  但顾相执明显生气极了,她正想安抚他,又听他怒不可遏地森然道:“公主是活生生的人,不是巩固权位的工具,陛下令你未嫁而孕,让你为他的权势舍名节,弃尊严,如此作践,与折翼毁玉并无两异。”
  “陛下当真令我好生失望,他竟会有如此行径!”
  这一段以下犯上的狂言说完,连顾相执自己都有些发怔。他发怔,不是因为说了不该说的话。
  羽涅见面前的人脸上的怒意眨眼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痛楚与明悟的灰败。
  没有预兆的,殿内默然陷入一片沉寂,雕花窗棂外雨声密听不见除此之外的任何响动。
  似是想起甚么事一样的顾相执,忽然自嘲般低笑出声,笑声在安静了一会儿的寝殿里突兀不已。
  两级反转的变化,让从未见过他这般落寞神情的羽涅,有些忍不住询问:“少监笑甚么?”
  未在直接回答的顾相执,移动脚步踱至窗前,望着窗外的雨水。
  院子里所有灯都被点燃了,于这傍晚的幽静之中,多了丝暖意。
  他说:“笑我自己罢了。”
  “之前为了保全赵华姝,我将赵华晏推上去和亲,生生拆散她与聂兰亭。如今回想,我这般作为,与今日视你为工具的陛下,在本质上,又有何分别?”
  这番迟来的剖白与忏悔,令羽涅一时不知作何回答。
  “那时我甚至动过杀心,觉得聂兰亭为了一个女子,搅了我的棋局。”他语声渐低,似在自言自语:“我始终不解,为何有人愿为儿女私情舍弃前程。如今,我算明白了……”
  他忽然顿住,转过身来望向她。
  烛火跳动间,顾相执那双平日里冷酷的眸子里,隐隐涌动着不容忽视的灼热。
  “明白了甚么?”羽涅轻声问。
  顾相执没有立即回答。
  他缓步走近她,腰间缠着的软剑闪动着的光泽与他眼中的温柔截然不同。
  他停在她面前,回道:“明白他,愿意为一人舍弃所有的举动……”他声音很轻:“若换做是我,也会不惜一切,护喜欢的人周全。”
  暮色深沉,雨意渐浓。
  他最后一句话语调不高,落在彼此之间,却重得让人心颤。
  他最后话里某种未尽的深意,羽涅隐隐约约品出了不同寻常的异样。
  怕弄巧成拙,她正欲深究,门外却响起了宋蔼的叩门声。
  “殿下,宫宴的时辰快到了,车驾已备好,还请殿下快些。”
  殿内微妙的气氛被打破。
  “知道了宋居令,我马上就来。”她朝门外应道。
  应和完宋蔼,她瞥了瞥眼前的人,眼帘微垂,像是一时不知该从哪里说起。
  思忖片刻,她重新看向他:“过去的事,已然过去。好在,最终也未铸成无可挽回的大错,顾少监无须再去深思。”
  她略一停顿:“时辰已到,我不能再耽搁,需即刻进宫去了。”
  看着她平和明媚的神态,顾相执心底那点因方才袒露心迹而生出的隐秘期待,犹如被细雨打湿的残烬,一点点冷却、熄灭,最终被一片锥心的失落覆盖。
  他像是仍不死心,近乎固执地在心底祈求,祈求自己的异样被她察觉,祈求她能看穿他所有未曾宣之于口的情意。
  哪怕是以第三人的身份,作为陪她在身边的答案,或者给他一句似是而非的回应,他也愿意。
  可她终究甚么也没有说。
  不曾逾越半分。
  或许此刻在她心中,他这番昭然若揭的心绪,无论多么强烈,都无法与即将面对赵云甫的那场周旋相提并论。
  这个念头充斥着他的胸口。
  然而,就在思绪纷乱的瞬间,顾相执身形猛地一滞,宛如被一个看不见摸不着的无形的东西击中。
  他到底在干甚么?
  明明是他自己心甘情愿仰望她、爱慕她,是他选择将这颗心奉上,为何此刻竟会不自觉奢求她的回应,甚至隐隐将这份期待化作一种无声的索取,压在她的肩上?
  更何况,与赵云甫的周旋当然更重要,此事关乎如何将她从王家的追究中彻底撇清,关乎她的安稳。
  如此紧要关头,他竟然在这里计较个人情愫是否得到回应,这般行径,未免太过荒唐,太过可笑。
  他到底这是怎么了?会变得如此不识大体,如此公私不分。
  因情动忘了本分,忘了身份,忘了应谨守的界限。
  连这点心思都藏不住,日后还谈何护她周全,只怕第一个害了她的,便是自己这不该有的念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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