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

  她先是去了机衡府,弄出自己一同跟桓恂出去赏秋景的假象,二人在桓恂找的一户人家里,更换了衣物,紧接着去了顾相执家宅。
  对于她的请求,顾相执自然没有拒绝,问过她这么做的原因后,于是带着他们再次去了四夷邸。
  四夷邸位置特殊,周围没居住多少权贵。
  加上此地被御马监监管着,近处的人能被遣散的,全都被迁到了别处。
  看管萧成衍的,是跟顾相执平起平的另一个少监,好在此人不够聪慧,他们前面又有顾相执这样的天子近臣在。
  一番盘问后,他们几人得以进去。
  进入萧成衍所在的房内时,顾相执将梅年特意留在门外把守。
  四夷邸廊下院外到处都是穿着御马监服饰、腰佩弯刃的守卫。
  他们三人,踏进屋内,只见萧成衍独坐烛台跟前,桌上饭菜未动,身影瘦削极了。
  他闻声抬眼,下巴上长满了清茬,眼中没有了往日的潇洒。
  他目光掠过顾相执,而后落在他身后的其余两人身上。
  他像没认出穿着盔甲后的羽涅,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待她摘下头盔后,他眼中才倏然一亮。
  在萧成衍身后半步,如影子般立着一人,正是他的亲随韩介。
  门,无声合上。
  一时间,这间灯火摇曳的室内,人倏然变多起来。
  “萋萋……”
  萧成衍嗓音沙哑干涩,几乎不成调,猛地站起身,动作因急切踉跄,带得身后椅子发出一声刺耳的声响。
  他完全无视其他人,几步跨到羽涅面前,一把抓住她的手臂,激动不已:“你、你怎么会来?”
  一直静立旁侧身着普通侍卫盔甲的桓恂,不动声色上前半步,手搭上萧成衍的手腕,微一用力,将他的手拨开,未发一言。
  瞥见这一幕,顾相执微微敛眸。
  萧成衍手臂被拨开,先是一怔,随即眼神扫向桓恂,但终究没再动作,只是缓缓收回了手。
  他们之间的情谊,此时看起来,已不复存在。
  羽涅望了他二人一眼,忽略手臂上传来的微痛和此刻室内微妙的气氛,看向明显清减落魄了许多的萧成衍。
  她关切问:“表兄……还好吗?他们可有为难你?”
  关于她的真实身份,萧成衍此时并不知晓。
  闻言,萧成衍低头自嘲般笑了笑,转身移步:“阶下之囚,谈何好坏。”
  看见他如此颓靡,羽涅并不觉得感受。无论如何,他曾待她不错,眼见他沦落到如此地步,她难以心安。
  言毕,萧成衍视线重新回到羽涅脸上,似是想到甚么一般,他说:“萋萋冒险来此,不会只为了问我一句好不好吧?”
  不等她回答,他径直说了下去:“是为了那封信,对不对?你想问我,为何突然改变主意,对不对?”
  被猜中来意,羽涅不再隐瞒,她上前道:“我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你这么做,是不是有甚么苦衷?”
  听着她的话,他忽然笑了,笑容带着苦涩。
  “没有苦衷。”他说:“一切都是我自愿。”
  她紧紧锁住他,不肯放松:“为甚么?”
  萧成衍沉默片刻,随即迎上她执拗的目光。
  灯芯噼啪响了两声,映得他眼底明明灭灭,眼神微不可察越过她的肩头,扫过桓恂所在的位置。
  羽涅并未注意到这一点,但却被顾相执捕捉到。
  这两个之间,一定有他不知道的东西。
  萧成衍看着她,继续说道:“我只是认清,何为现实。”
  第138章 命运使然
  事情开始朝她预料的答案发展。
  紧接着,羽涅听见萧成衍说:“是我将所有事情想的太简单,忽略了太多东西。”
  这番话,是萧成衍背对着他们三人说的。
  他的神情跟语调,皆带着往日天真带来的苦涩:“曾经,我对自己说,因我身上流着一半北邺宗室的血,与赵家护卫表亲,天子是我表哥,外祖母待我又视如己出。”
  “有这层血缘关系在,总不至于兵戎相见,斗得你死我活。”
  说到的半途中,他恍然一笑:“但现实的情况,让我彻底清醒。”
  转而,他回过头来,嘴中说着狠话目光却始终有种悲戚之感。
  “有人让我看得清清楚楚,在至高无上的权力面前,在统一天下的野心面前,所谓的血脉亲情,薄如白纸,一捅就破。”
  萧成衍眼中是褪去所有幻想后的清明,甚至带着决绝的疯狂。
  “只要这天下还分着南北,只要有两个皇帝并立于世,战争就永远不会停止。今天不打,明天也会打。这一代不打,下一代也会打。”
  “说来也是可笑,以前我竟把希望寄托在那种虚无缥缈的关系上。”他向前一步:“而下我才明白,要么,我们南殷秣马厉兵,有朝一日挥师北上,问鼎中原。要么,就等着北邺铁蹄踏破我们的国门,将萧氏宗庙付之一炬。”
  对于萧成衍这番长篇大论,顾相执与桓恂表面并无任何反应。
  论过往,顾相执一家曾是南殷罪臣,他家惨遭奸人污蔑,后虽有人替他家平反,但木已成舟,逝去的家人无法再回来。
  他不会对南殷皇室,有任何故国怜惜。不是皇室听信谗言,他不会成为今天这个样子。
  后面皇室的幡然醒悟,对他而言并不值钱,一分钱都不值。
  而桓恂,他虽未跟萧家有这样的过节,但论想让南殷灭亡的心,他或许比赵云甫还要更胜一筹。
  “没有第三条路……萋萋……”
  停顿片刻,萧成衍深吸一口气,说道:“南殷是我的家,我不能……我不能再抱着不切实际的幻想,让南殷未来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在天下一统的出路上,任何不符合当下时机的和谈,都会变成致命的毒药。”
  当他最后一个话音落地,像是带着无尽的疲惫。
  羽涅垂了垂眸,萧成衍的话,每一个字都没有不对的地方。
  可她让她疑问的是,他转变的实在太突然,明明前几天,他还坚持和谈,这几天到底发生了何事,才让他生出了如此感悟。
  不过此问题的答案,很快在韩介嘴里得到了回答。
  在萧成衍说完后,紧跟着,他咬牙切齿的说:“公主只想让我们南殷放弃北伐,其实是为了让赵家皇帝能腾出手来,不受两头牵制吧。”
  羽涅愕然:“我没有这么想过,我只是……”
  “公主别再说那些冠冕堂皇的大论了。”韩介愤慨不已,表情宛如受了莫大的欺骗:“你是赵家人,你让我们殿下阻止北伐,最大利好的就是你们赵家。”
  “你怎么从不告诉我家殿下,实际上北邺一直心存南下的计划,未来北疆被平定,士族之顽疾又被解决,赵云甫立刻会挥师南下,一统寰宇。”
  韩介手握的咯吱咯吱响:“公主你从中斡旋这么久,别说你不知道这件事。”
  韩介说出他自己笃定的答案:“实际你根本就是赵云甫派来的棋子,好为你们北邺争取时间,对不对?”
  一种被深深误会的涩意涌上她心头,一时间她哑口无言。
  韩介的话,任谁看来都不无道理。
  站在她身旁的桓恂,听完韩介的话面露不满,充满威压的移动半步,提醒对方:“韩近侍,你最好清楚,你是在跟谁说话,我手里的刀,可不认人。”
  韩介也是暴脾气,他似有跟桓恂硬碰硬的架势。
  他刚动半步,却被萧成衍呵斥退下。
  这声呵斥,除了让韩介少说几句外,也不想让他死在这里。
  他清楚的很,论功夫和刀法,十个韩介都不够桓恂打。
  羽涅看向萧成衍。
  在对视的沉默中,她意识到,自己现下的身份她终究姓赵,这样的血脉,是她表面难以洗掉的烙印。
  说出来的话,做出来的事,自然带着先行立场。
  但她要将这腐朽王朝连根拔起,另立新天这些话,此刻半个字也不能说。
  或许,她的真实身份可以吐露一二,让他们打消她为北邺说话的顾虑。
  想到此处,她下定决心,抬眼:“韩近侍所言,合情合理。站在你们的立场,如此怀疑天经地义。毕竟,我顶着‘赵华晏’这个名字,流着赵氏的血……”
  她话语微顿,韩介皱紧眉头,想看她还能如何狡辩。
  接着,她语气平静的扔出一颗惊雷:“但如果,我并非真正的赵华晏呢?”
  一语既出,满室皆寂。
  顾相执跟桓恂并无多大反应。
  不知此真相的萧成衍与韩介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化为错愕。
  她没有给他们消化这个惊天事实的时间,紧接着将自己实为道士的身份,以及如何遇到赵华晏一事,自己成了替身公主事说了出来。
  这一过程中,她没有说是顾相执绑的她,只是说有个白直卫抓真正的赵华晏时,拿她充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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