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
一个残缺之人,再用一纸早已作古的娃娃亲去束缚她,只会让她徒增烦恼。他无法站在她身边,更不能以残缺之身许她未来。
有些事,烂在心里,比说出来更好。
找到她,知道她还活着,并且如此坚韧、聪慧,甚至怀抱着连他都感到震撼的志向,这已然是上天恩赐。
他能做的,只剩在阴影处,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为她扫清障碍,护她周全。在她通往那个危险目标的路上,尽他所能,让她走得顺遂一些。
或许才是对她父母,最好的交代。
第135章 为师先走了
离得老远,一路马不停蹄赶回来的羽涅,提着裙裾狂奔直咸柳轩。
泓峥馆上上下下哪儿见过公主这么不顾形象过,又惊奇公主这是急着要见谁,或多或少投去了疑惑的视线。
宋蔼跟翠微则小跑着跟在后头,连声提醒她注意脚下,慢一些。
羽涅哪里顾得上这么多,她着急慌忙跑到咸柳轩前的院子里,一望见那道熟悉的身影,泪水毫无征兆涌上眼眶。
她三步并作两步踏过门槛,喊道:“师、师叔……”
她三步并作两步跨过门槛,声音因哽咽而断断续续。
保险起见,宋蔼不动声色地挥退了轩内外所有人。
顷刻间,整个咸柳轩便只剩下她们四人。
熟悉的呼唤传入崔妙常耳中。她闻声,转过身来。
羽涅只见眼前之人,与记忆中在灵宝观时那个神采奕奕严肃的师叔判若两人。
此时的崔妙常面容枯槁,一副饱经风霜之姿,两颊凹陷,身上道袍洗得发白,袖口处打着补丁,掩不住一路的风尘仆仆,可见她们这路途上的艰辛。
自那封告知阿悔枉死的书信送出后,羽涅想过她们见面时的样子。在亲眼见到崔妙常这般模样时,她鼻尖一酸,胸口堵得无法呼吸。
她急步上前,紧握住崔妙常的手。
“师叔……”她声音颤抖:“您怎么……怎么弄成了这样?是不是路上遇到劫匪了?”
细细一算日子,崔妙常比预期整整晚了好几日才到,她心中不禁涌起一阵尖锐的不安与愧疚。
曾担心她跟刘婶安危,在高、李两家入狱后,羽涅派人出去寻过,却未寻到她二人的影子。
看着自己当初的小徒弟变得自己一时都认不出,满头的金银玉翠,一身价值不菲的华服,她这一刻真正意识到,琅羲他们之前信中说的都是真的。
小徒弟被迫做了替身公主,这是多么天方夜谭的事。
但事实摆在眼前,不由得她不承认了。
崔妙常目光悲戚,心绪复杂的摇了摇头:“并非是因为贼人打劫,除了出定州时,遇到过说要‘清君侧’的起义军,其他时候多时平安。”
“可能因半路救助过一些乞丐和讨饭的灾民,后到纵别关时,刘婶染上了风寒,一病数日不起,我们留下路上用的盘缠最后用尽,才落得这般落魄狼狈的模样。”
羽涅这才发觉刘婶并未随行,忙问:“刘婶如今在何处?病可大好了?”
崔妙常回:“她身体好好些了,来你这里之前,我让她先在客栈待着等候,我先来探探情况。”
这一路的来龙去脉差不多已说完,不免就要谈到她们此行的目的。
崔妙常朝她身后望去,不见琅羲身影,同样,也不见阿悔
。
这一路她夜不能眠,只盼望信中所说的事皆为谎话,是他们跟她开的玩笑。
此时此刻,她久久不见阿悔来,心中那点微弱的希冀,已全部灰飞烟灭。
该来的终究要来,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先是询问:“琅羲她,现在何处?”
闻言,她微微一怔。
她与琅羲此刻所为,无异于在悬崖边缘行走,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
纵使她多么想将所有事情和盘托出,可她不能。她跟琅羲绝不会将她们卷入这血腥的漩涡,无论如何都不行。
电光火石间,万千思绪掠过心头。她维持着声音的平稳,将与琅羲反复推敲过的借口道出:“小师姐她……送徐大哥回老家了。”
崔妙常:“徐景仰不是在建安任职,如何还需要琅羲送他回家?”说完这句话,她心中浮现出不安的念头。
徐景仰的事不能再瞒下去,羽涅停顿片刻,只能将他遇害的事说了出来:“徐大哥他……被天子处死了。小师姐亲自送他的骨灰回乡,临行前只说归期难料,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回来。”
她这番话半真半假,徐景仰之死是真,送骨灰是假。
她知道,唯有真实的伤痛,才能让谎言显得可信。
最后她说不知琅羲何时回来,是她临时加上去的。现下琅羲被困在宫中,一时半会儿难以出来,她只能先用这个理由,安抚住崔妙常,好不让她起疑。
听闻徐景仰竟然被天子赐死,崔妙常如遭雷击,半晌说不出来一个字。
见状,羽涅只能将他遇害的具体原因,仔细说与她听。
得知徐景仰为心中大义而死,崔妙常心中涌起一阵难以言喻的悲凉与感叹。悲的是,徐景仰一腔热血,竟落得如此下场。
叹的是,他坚守正道,风骨铮铮,令人敬佩。
但这悲叹之中,更夹杂着一种锥心之痛。
徐景仰没了,琅羲该怎么办?
在她眼中,徐景仰是她爱徒的未婚夫。
这两个孩子在她眼中,自小青梅竹马,情谊深重。
而且,琅羲不久后便可彻底还俗,与徐景仰成婚,去过他们期盼已久的日子。
如今喜帖未至,噩耗先来,这让琅羲如何承受?
想到琅羲此刻正孤身一人,护送着爱人的骨灰踏上归途。
崔妙常这个当师父的心,像被狠狠揪住。
她知道,自己重情至极的徒弟,此刻该是何等肝肠寸断。
望着她神情的羽涅,明白说完琅羲的事情后,就该说到阿悔。
这是她们之间,无法回避的话题。
蓦然“咚”的一声,她跪了下来。
宋蔼跟翠微两人,连忙跟着跪倒在地。
她低着头,压制着喉咙间的哽咽,忏悔出声:“是我的错师叔,因为我,小师兄才会命丧黄泉,师叔要打要罚,徒儿全都谨遵师命。”
言毕,她重重磕了一个响头。
阿悔的事,她已在密信中,用琅羲的口吻书写清楚。防止被人发现真实身份,她不能用自己的名义写。
那封信崔妙常在来的路上翻来覆去已看了千百次,阿悔在这建安中遭遇了甚么,她已然再清楚不过。
一个离开观门前还完好无损的徒弟,转眼间阴阳两隔,这让她如何能好好接受。
崔妙常俯视着跪在身前的羽涅,眼中翻涌着无法形容的痛楚。
她终是闭上了双眼,宛如要将所有痛苦都封锁在眼底。
不知过了多久,待胸腔的酸涩被强行压下,她才缓缓睁开眼,眸底已是一片沉静。
她长长舒出一口气,气息沉重。随后,她弯下腰,将羽涅扶起。
“起来罢。”她说:“是非对错,你师叔我这双老眼,尚且看得分明。”
她凝视着羽涅泪眼婆娑的脸,一字一句:“你小师兄的命,是那些权贵取的,这笔账,该算在他们头上。此事,从来就不该由你来扛。莫要再将这些过错,往自己身上揽。”
“师叔……”羽涅叫着这个许久未叫的称呼,汹涌的泪水顺着她的脸颊滑落。
纵使崔妙常不怪她,她也无法原谅自己。
崔妙常替她抹着眼泪,挤出一个笑。一向严厉的她,鲜少露出这样的表情跟举动。
“带师叔去看看阿悔那小子罢……”她开口:“刘婶借客栈厨房,做了他喜欢吃的炸糕,我带去给他尝尝。”
羽涅望了望桌案上的食物,显然不止一样东西,她强忍着心酸,点了点头:“好。”
*
阿悔的墓在城郊,过去半个多时辰。
去往墓地前,她们买完烧纸,拐去客栈,又将刘婶接上。
与羽涅相见时,刘婶又是哭又是笑,两人抱在一起,刘婶像是抱着自己失而复得的女儿,欣慰心疼。
几人一同来到阿悔墓前,晌午还艳阳高照的日头,这会儿大半隐在云层之后。
站在墓前,崔妙常抚摸着墓碑上的字,终是没忍住,流下泪来。
当年她没进灵宝观前,一个人走南闯北,面对生死存亡时,她没哭过,刀驾到她脖子上时,她一滴眼泪都没有。
但这一刻,面对着自己徒弟的墓碑,她泪流满面。
白发人送黑发人,无疑是这世间最大的苦痛。
羽涅在一旁烧着纸,火星子飘到半空瞬间成了灰。
她瞧着一向强硬的崔妙常嘴唇颤抖的模样,霎时心痛入骨。
刘婶更是哭的昏厥过去,她只能派人先将刘婶送上马车休息。
崔妙常一遍又遍擦拭着墓碑,念叨道:“为师还等着日后喝你的喜酒,等着你这小子给为师擦墓碑,现在好了,你却让为师给你干起这事来了,你说说,这算甚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