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刘婶掀起车上的帘子来,突然间想起甚么来一样,喊羽涅道:“你们昨日不是说,那何仁之今日砍头,我们送完了小校尉几人,要不要也菜市场看看?”
  琅羲也坐在窗口前,看了眼羽涅道:“要不……萋萋还是在远一点的地方等我们罢,她害怕这个。”
  每个人都有恐惧的事,羽涅害怕看杀人,除了胆小的因素外,她以前在学校门外,看见过有人持刀行凶。
  那人离她,当时不过两米来远,精神病发作杀了一个路人。
  大概是离的太近,给她造成了不小的心理阴影,回去连着做了一个来月的噩梦。从那以后,她就看不了血流如注的场面。
  琅羲等人都只知她胆小,却不知最深层的原因。不过,即便是胆小这一环,他们也不会硬要带着她去看。
  刘婶回:“萋萋不用去看,她找个饭铺子坐着,咱们看完行刑,也不用忙着做饭了,都上酒楼坐着吃去。”
  好人殒命,会让人心痛,作恶多端的人死,那怕压着声音,笑意都会眼睛里面跑出来,那叫一个大快人心。刘婶说话的语气,听着都乐呵不少。
  羽涅从来不逞强,她嬉笑应道:“好啊,你们想吃甚么菜,我去酒楼里先点着等你们回来。”
  她原想着去塞北楼吃一顿,但顾忌到怕被看出来自己其实收了荣家一枚麟趾金的事。
  先前她只说是得了十两白银的谢礼,连并把自己在被减少零用前时赞的私房钱,当作荣家给的辛苦费,一股脑儿要交给琅羲。
  琅羲晓得她这钱来的不容易,并未收取这些银两,只教她好生攒着。
  能做出孔雀蓝,观中的大家都没少出力气,她最终还是极力将这些钱分了出去,权当是暂付的酬劳。待她从陇道回来,还打算把余下的钱财再分一轮,每个人都要平摊到位,连带她师叔崔妙常也要分到。
  不能露馅,去塞北楼话到嘴边,她连忙又囫囵咽了回去。只装作不经意地岔开话头。
  “今儿个咱们可得敞开了吃,多点几个菜。前几日我们不还念叨着,等那何仁之砍头之时,定要好生庆贺一番。”
  “萋萋说的对。”刘婶的话音响起:“今日中午这顿饭,就阔气一回,吃他个滚瓜溜圆。”
  话说完,刘婶不忘报上自己想吃的菜。
  琅羲也跟着说了两个菜名,说要吃“五味杏酪跟槽琼枝”。
  记下了她俩要吃的,羽涅驱马向前走了几步,问起边赶马车,边听他们说话的阿悔:“小师兄,你可有想吃的?”
  阿悔摇了摇头,跟她比划,示意他吃甚么都可以。
  羽涅表示不点菜可不行,硬要他说了几个菜后,才罢休。
  几人一路走,一路说着闲话。
  怀远城南门,不多时出现在了众人视线中。
  大雨哗啦啦地下着,三百名玄策军的铁骑兵穿着的乌铁重甲,经过大雨冲洗,似乎都映着冷意。所有的高头大马也都铁面当衣,威风凛凛,气势熏灼。
  这些铁骑分别五骑成列,押着二十辆三驾马车,有序立于官道上。
  看重量,马上拉着的重要,仿佛都能将脚底下的青砖压出裂缝。
  不必猜也知道,那车上,定是何府与太守府这些年搜刮的民脂民膏。
  羽涅先骑着马上前,对站在队伍之前的官兵禀明身份跟来意。后者听了之后,调转马头回去禀告。
  她伸长脖子朝南门口张望了番,发现城门口围聚了一群民众。
  因离得稍微偏远,她停听不清那些人在说甚么。
  不到一盏茶工夫,那官兵踩着雨水回来,说道:“小道长,我家大人在门隧下候着诸位,请随我来。”
  聊表谢意后,羽涅一行人跟在官兵后头。
  走了不到许久,她望见了身穿玄色乌鎚甲,发尾高扬的子竞。
  如同初次相见时,他身后背着箭袋,里面插满了羽箭,左腰间悬着一把横刀。
  她见他正欲那些前来夹道欢送他的百姓说着话,劝他们雨大回去。
  想来是为怀远城除了大害,百姓们执伞立于道旁,任雨水打湿衣摆也不肯离去。直到他再三耐心劝说,人群才依依不舍地散去。
  听到马蹄声,他回眸去看,扯了扯手中的缰绳:“小道长冒雨前来,当真守时。”
  他策马向前,走至她面前。
  两人都坐于马上,四目相对间,她忽而一时不知说些甚么好。
  还是马车上的刘婶几人,掀开帘子下来,朝他乐呵呵道:“小校尉,还好还好,我们没误了时辰。”
  见状,他们两人跟着翻身下马。
  刘婶提着自己早晨做的玉兰花酥,步履快的来到子竞、羽涅跟前,将手中的东西递到他面前:“这是起了大早做的糕点,怕你们路上饿,可以带着吃。”
  子竞道:“如此麻烦刘婶,这怎好意思?”
  刘婶玉兰花酥塞到他手上:“有何不好意思的,近了说,校尉在道观住过,咱们也算半个家人。往远了说,您为我们怀远做了这么大的好事,送个糕点,那是理所应当。”
  面对着盛情难却的刘婶,子竞便也不再推辞,收下乐糕点,交于身后的卢近侍收着。
  琅羲上前两步,道:“此去建安山高水长,路途遥远,桓校尉、卢近侍,路上务必要多加小心。”
  “多谢沈道长挂怀。”子竞客套着:“昨日道长送的赠礼,我已让人收入行囊中,待到建安,一定会命人送徐佐郎一坛,想必这坛意外来自千里之外,出自故人亲自挑选的酒,他喝着绝对要比那建安城里的酒,好上许多。”
  闻言,琅羲一怔,好奇他怎知晓自己跟徐景仰相识。
  她下意识看向羽涅,后者不好意思的嘿嘿一笑:“前段时间,我跟小郎君聊天,顺着提了一嘴师姐你跟景仰大哥的事。”
  这倒也不是值得保密之事,琅羲没有在意。
  她转而看向子竞,温婉道:“如此的话,那我代景仰谢过校尉了,早知我多买几坛。”
  “礼不在多,心意到了即可。”
  在子竞说完,阿悔也跟着比划了几下。
  他自知自己比划的太慢,不想耽误时间,表达的意思也就短了些。
  子竞倒是郑重谢了他一番,没有敷衍。
  观中三人说完,只等羽涅。
  刘婶瞥了瞥她,努力给她使眼色,意思让她多跟面前的人说话。
  羽涅表面保持着笑意,心中满是疑惑。
  最终她没忍住,问:“刘婶,你是眼角抽筋了么?”
  刘婶简直一口气差点没上来。好在姜还是老的辣,她识趣的把琅羲跟阿悔拉到卢近侍面前,说他们几个人也有话说,让他二人到一边说去。
  反应再慢,羽涅也知道了她的意思,一时颇有些无所是从。
  不得已,他二人脚步挪到了门隧边。
  雨幕之下,会意到刘婶这般举动意思的子竞,好整以暇的瞧着她,似乎在等着她开口。
  羽涅挠了挠鬓发,不知从哪儿开口。
  “新帝上位,朝堂不宁”。她记得那本书里写了这么一句话,正是因朝廷各势力争斗,桓恂才被从统帅的位置,调回了皇都。
  知道朝廷不安,一想到桓恂也要回去,她踌躇良久,还是忍不住当他面,说了句他顶头上司的坏话。
  她难道郑重望着他,声调严肃道:“小郎君,此回建安,你切莫要小心,你的上级,他其实真的是个大奸臣,你要小心他害你。”
  毕竟那位是他朝夕相处过的同僚,羽涅自知说这些话,很有可能被人说成得了癔症。
  但她不想看他在朝堂争斗中,被有可能当成一个牺牲品,豁出去道:“我不知,那桓恂在你面前如何,我知道的他,杀人如砍瓜,心如蛇蝎,目无尊法,你秉性纯良,千万可不敢得罪他。”
  她一番诚挚关切的话语说完。
  子竞闻讯,眉梢一挑,不动声色道:“小娘子说的这些,又是从坊间听来的?”
  羽涅脑袋晃了晃,一本正经道:“反正你别管,我说的都是真话,那桓恂真的很坏,他就是把带血的刀,冷情至极,你相信我就是。”
  她忧虑道:“小郎君你心思单纯,千万要离桓恂那样危险的人远些,不要被他利用了。”
  这些话,子竞不是第一次听。
  他心中清楚,她对他早就深恶痛诋,恨入心髓。
  但她对自己这般不耻,说起来咬牙切齿,他真不知,她的恨、恶都来自何处。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
  恨也好,恶也罢,他不在乎。
  他在她身上要的,又不是这些。
  见他直盯着自己看,她以为,他在怀疑她此言论都是污蔑。
  她正要出口解释,却见他笑容如清风朗月,温声应道:“好,都听你的。”
  他嗓音温煦:“小娘子说的,在下自当铭记于心。”
  羽涅看他不像是在撒谎,言道“郎君不怀疑我么?”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