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三人手中各自带着东西,牵马去了府衙。
他们赶到府衙门前时,只见两列衙役肃立两侧,身着铠甲。荣大贾先前所说的那口棺材,已然不见踪影。
羽涅一眼就瞧见了站在石阶下的子竞。他神色如常,淡然不已,正与一名身着青荷色裤装的宦官低声交谈。
那宦官约莫三十出头的年纪,面色灰败,时不时用宽大的袖口拭泪,不知在哭甚么。
不多时,那宦官颤巍巍踩着马凳上了鞍,三个佩刀护卫紧随其后。马蹄声渐远,扬起一阵细碎的尘土。
目送着宦官一行人身影消失在长街上,子竞这才回身,一瞬间,他阴晦的视线恰好与她相撞在一起。
在她不确定间,少年郎君已然换上一副明朗神色。
“小娘子……”他眉眼舒展,衣袖随风轻摆,少年意气十足地朝她扬声道:“既到了衙门口,怎还傻站在那儿?”
以为是自己看错,羽涅笑嘻嘻地边往府衙门口儿走去,边回应:“这不是看小校尉在忙,不方便上前打扰。”
琅羲、阿悔跟在她身后,一道来到子竞面前。
几人一一打过招呼,子竞身后的谢骋眼尖,瞧见三人手中大包小裹,不由好奇问:“三位道长手里带着的,是何物?”
羽涅闻言,将手中竹编礼盒往上提了提:“奥,这是特意为校尉跟护卫,还有卢近侍离开怀远时,所选的临别赠礼。”
她解释:“我和小师姐、小师兄以及刘婶商议了下,咱们好歹相识一场,你们这要走,总不能让诸位空手离开,所以就买了这些吃食。”
琅羲递上手里两坛醉缥缈:“都是些本地吃食,虽不值什么,还望各位不要嫌弃。”
子竞目光扫过那些精心准备的礼物,唇角弧度浅淡。他没端着一点架子:“说甚么嫌弃,诸位能有这样的心意,我等欣喜还来不及,在下代谢护卫与卢近侍,在此谢过。”
说着他偏头,眼尾余光斜斜扫向身后:“卢近侍还愣着做甚么,还不上前快快收下,难道要几位道长一直捧着?”
“是,大人。”卢近侍上前,一一接下他们手中的东西。他一个人拿不完,谢骋上前也搭了把手。
接完东西,子竞请羽涅等人进去说话。
羽涅随着他的步伐往后院走去。
她不着痕迹地掠过府衙各处。这府衙跟她昨日来时,没有任何不同。
穿过大门、仪门、平时审讯犯人的公堂后,路过前院戒石铭时,她无意扫见堂厅前,几个守卫跟婢子正在清扫石阶下的庭院,一盆水泼洒到地上,眨眼便成了红色的血水。
羽涅悚然一惊,不由停下脚步。
察觉到她步伐慢了下来,子竞寻着她的目光去看。
她结结巴巴道:“那、那是……谁的血?”
见她被吓到,子竞似是安抚一般解释:“小娘子莫怕,这是昨日殒命在此的赵书淮赵太守的血。”
听闻赵书淮死在此处,她不由得往琅羲身后躲了躲,紧抱着对方胳膊。
她倒不是惧怕甚么冤魂,只是不喜欢死了人的地方,胆小而已。
荣大贾的话犹在耳边,他们对赵书淮自杀一事,本就抱有疑问。
她不禁顺着问:“郎君,那赵书淮可真是自我了断在此?”
在她问完,子竞勾唇笑了下:“坊间是这么传的?”
不等她回答,他否决了此传言,复又道:“他是我杀的。”
“你杀的?”羽涅、琅羲二人异口同声。
子竞微微颔首,将昨日应对朝廷内使的说辞,又复述一遍,并道:“眼下那内使回宫中复命,赵书淮因罪获死,何仁之等人罪证确凿,明日午时三刻问斩,此案也就此了结。”
他顿了顿:“待朝廷新派官员到任前,怀远一应事务暂由谢护卫接管,至于州郡那边,刺史韩大人会代为处置。”
这么大的案子处理得如此迅速果决,到了结束之时,羽涅有点恍然。
他分明已经安排好了一切,抽回思绪,羽涅满心忧虑地问他:“小郎君杀了亲王之子,虽说那赵书淮理应当死,但你要去朝廷任职,燕王府的人不会因此……针对你么?”
在场几人都觉得他的担心不无道理,子竞却似乎一点都不在乎:“如果燕王喜欢针对这样的戏码,我自当奉陪到底。”
他话音落地,羽涅心中忽然生出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触。她感觉眼前人……似乎并不害怕死,他甚至对这样的生死挑战,跃跃欲试,有着一种难耐的兴奋。
微风穿庭过牖,流经过两重门扉,卷起玉白的长衫与白纱袍的衣角。在这穿堂风里,他们的衣摆有意无意缠在一起。
觉察到她注视着自己的眼神,他眼梢扬起,眸光潋滟如澄澈晴空:“不过,小娘子放心,在你去建安之前,在下一定平安无事,安然无恙等着你来。”
第39章 危墙之下
这话落在另外几人耳中,难免从其中忖度出几分缱绻之意。
但子竞的话非是存心撩拨,使人误会,实乃他本就是这么想的。
眼前人有他看中的能力,要此能力为他所用,他等她去建安,乃为情理之中。
准确些来说……他心中也没想要“等”。等待太不确定,太过漫长。他有更快的方法,得到自己想要的。
只是他心中的方法,眼下还没有必要实践。
与周遭众人相较,羽涅神色愈显从容,眉目间一派澄明。刘婶常道她是块“不解风月的榆木疙瘩”。此刻听着子竞言语,她并未跟其他人一样,生出半分旖旎情思。
既是块“榆木”,她自然生不出那些个弯弯绕绕的念头,目光流转望着他。
他虽说得轻巧,少女娇靥却笼着愁云,杏眸里漾着掩不住的忧色,语气透着显而易见的担心:“怎的说这天下都姓赵,小郎君真就一点都不忧心?”
子竞一笑,带着他们接着往后院花厅走去:“不忧心,有道是钧天本自多歧路,忧心忡忡无济于事,担心再多,不如等‘难题’来了,解决它也不迟。”
“可那时不会亡羊补牢,为时太晚么?”羽涅疑问。得罪燕王府,不是小事,若等他们主动出击,那时再想着去解决问题,在她看来着实危险。
他偏眸瞧了她一眼,转而又看向前面的路,回道:“能‘亡羊’,那是因为不知野兽在哪里。反之如若知晓野兽的位置,羊就不会死。”
他说得虽隐晦,她倒是也听懂了。
不过听懂归听懂,心中的疑虑仍然存在。
她说道:“野兽在暗我在明,暗处的东西,你怎能时时刻刻把控其行动?”
对于她的一个接一个的问题,他没表现出不耐烦的神色。
只是道:“雁过留痕,世间万物,凡是做过,必定留有痕迹。不是在暗处,就能隐藏一切。”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明知对方是‘危墙’,我自有对付‘危墙’的办法。”
至于是甚么样的办法,他未说明,转而对上她的目光:“‘危墙’而已,还不到大厦将倾的地步,小娘子无需多虑。”
看他好似已做好其他打算的样子,她不放心,但也没再说下去。
他总在官场上待的时间比她久,见的人也比她多。判断事情上,定比她更全面些。
除了暂时相信他的决策判断,好像没有更好的办法解决燕王府的问题。
似乎是为了彻底打消掉她心中惴惴不安的念头,他停下脚步,又补充着道:“其实…在这件事上,最重要的一点是,赵书淮犯的是一等一的死罪,证据确凿。”
“这圣旨又是太皇太后下的,很大程度上,圣上还不知道这件事,燕王既然没有直接跟圣上求救,足以证明,他心中也明了,此事的严重性。担心圣上不帮他。”
“历来帝王最恨叛国通敌者,我依法办事,何罪之有,天子最多训斥几句,禁足半月,应该不会再有其他惩罚。”
他说着,羽涅觉得是有这么些道理。
皇帝要是这么个公正廉明的,她也就放心了,心里的忧愁霎时减少许多。
几人走到洞门前,子竞侧过上半身,让出更宽阔的小道。
这洞门狭窄,他虚引了个手势,让羽涅几人先过。
都是熟人,羽涅也不扭捏推辞,说了两句谦辞,便先行一步过去,琅羲、阿悔道谢后,也跟上脚步。
花厅设在洞门右侧,穿过不长的廊坞就到。
谢骋与卢近侍二人,抱着他们三人特意购置的礼物,放去了书房。
子竞与羽涅一行折向花厅,两拨人分道而行。
步入花厅,迎面便见一方黄花梨木圆桌居中而置。桌上的错金铜博山炉正袅袅吐出淡薄的幽香,桌后摆着六扇联屏彩绘花鸟屏风,上头的仙鹤栩栩如生。窗棂下,放着盆掐丝珐琅海棠式盆玉石牡丹盆景,与方形浅盆松柏。
这方寸花厅虽不甚宽敞,却处处透着精雅奢靡。何仁之这斯贪赃枉法,残害人命,倒很会享受。屋里头的摆件没有一件物品是多余的,大到墙上的字画卷轴,小到各处的瓷器玉器,博古架上的和田玉瑞兽摆件,无一不透着相得益彰的高雅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