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她看太守府那个样子……目前不是要刀兵相见,更像是赵书淮给子竞他们耀武扬威。
她沉吟回道:“我回来时,在路上意外遇见了赵书淮一伙儿,瞅着那气势,眼下应该打不起来。”
为了让琅羲能安心些,她补充回:“谢护卫告诉我,让我们不必担心,太守府无论要做甚么,他们都留有后手。任凭那太守赵书淮为燕王之子,也绝无逃脱的可能。”
琅羲略为颔首,沉思半晌:“既然如此,那我就放心了。谢护卫与桓校尉到底身处官场许久,判断形势上,他们比我们更清楚。”
“只要他二人没有危险就好。”说着,她们俩到了凉棚里,琅羲走到临时搭的案几前,继续包没包完的颜料。
羽涅也是如此认为。她蹲下将药锅下的火弄得更大了点儿:“就是……只要我们多留意点儿城中的情况,有事再去帮他们去也不迟。”
锅下的火逐渐大起来:“反正我给了桓子竞不少东西,够他们防卫一阵子,至少能撑到我们去求援。”
提到桓子竞,她不禁想起,他后天要离开怀远之事。
这事儿,她没必要瞒着琅羲他们。紧接着,她将此消息,全盘托出。
并且愁眉苦脸地问:“师姐,你说……他要离开西北,我们送他点儿甚么离别之礼才好?”
送人礼物,在她这儿是个难题。
得知子竞要去皇都上任,琅羲震惊不已,手里的动作跟着停下,好一会儿,才说:“桓校尉要调离边境……此事未免太过突然,我原本以为,他要在边疆待很久……”
“至于要送他甚么临别赠礼,我这一时……也想不出妥帖的物件儿。”别离这样的事儿,她与羽涅性子上有一部分差不多,此刻面对离别,同是黯然神伤。
这种失落感,纯粹是因为大家互相相处这么久。
任谁都明白,此回子竞一走,多半为永别,很难再相见。
她俩的话音传进了灶房,正在里头忙活做糖饼的刘婶,打窗户里探出头来:“小校尉升官,这是好事儿啊。咱怀远再好,也不能跟建安相比。”知道子竞能有更远大的前程,毕竟在北邺,搁天子跟前做事,无论谁看,都远胜于待在苦寒的边境,普通老百姓对那些个权力交织又不懂。
刘婶的愁绪比她们两个少很多,语气听起来看得很开。
“是好事……”羽涅附和着说:“可后天,我们肯定不可空手去给人践行。”
“刘婶……”她走到窗棂前,胳膊肘搭在窗沿儿上,与灶房里的人商议:“您阅历丰富,不如给咱们建议建议?”
刘婶连思索都不用,回她道:“嗐,咱就把怀远有的特产给他带些,让他在路上可以享用。”
羽涅若有所思:“建安甚么好东西都有,我们送特产会不会……显得寒碜?”
“傻丫头,这有啥寒碜的?”刘婶一听就笑了:“老话说得好,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送礼讲究的是个心意,又不是比谁家东西金贵。”
她言语里对子竞为人十分相信:“况且那小校尉绝不是势利眼那种的人。若他真是那等嫌贫爱富的,而今就不会替咱们怀远百姓出头,把何家那帮人关进大牢,按律治罪了。”
羽涅与琅羲听罢刘婶一席话,相视颔首。觉得刘婶说得在理,便打算按照她的话做。
她俩决定,明天进城给荣家送孔雀蓝的时候,顺便在街上铺子好好逛逛,挑些合意的物件。
知道子竞马上就要离开的刘婶,说完送特产之事后,唉声叹了口气,音调里里外外甚是怅惋,瞅了眼羽涅:“原想着…要将这小校尉说与你,谁料他竟要高升离了西北…可惜…当真可惜……”
琅羲虽离得远,但隐隐约约也捕捉到了重点,眼中流露出几分困惑:“刘婶,是甚么说与萋萋?”
怕刘婶一骨碌说得太多,羽涅连忙回到案几旁:“无事无事……刘婶乱说的师姐……”
她将话题扯到颜料上,琅羲旋即没再多问,被她带走了注意力,一时也忘了前话,跟她一块儿数起木箱中孔雀蓝的帖数来。
*
刚过中午,原本明晃晃的太阳不知何时被厚厚的乌云遮住。
雕花窗棂外的天色一下子暗了下来,像蒙了层灰布,连带着堂厅的氛围都变得阴沉。
婢子托着木盘,依次将盘中的茶水放在子竞,与坐在下座的赵书淮面前。
才从大门外进来,转眼就变了天。
对素来信奉天象示警的赵书淮而言,可不是一个好兆头。
望着黑压压的天色,他眉头不自觉地皱起,端起手边的茶放到嘴边,低声骂了句:“这甚么鸟天气。”
子竞斜坐屏风前的长榻上,一条腿随意地支着,长指漫不经心把玩着手中的狼毫笔。
闻言他忽地掀眸,笑回:“太守此言差矣。俗话不是说,月黑风高夜,正是杀人的好时辰。”
他指尖转动的毛笔倏然一停:“眼下虽离入夜还早,但这黑云压城的架势,杀个人,也够用了。”
第35章 贴补家用
话有三说,少说为妙。
子竞一句话,明显跟此言论毫无瓜葛。
府衙堂厅宽敞,容易显得冷清。他的言语,倒教这份冷清,更加瘆了几分。
厅中寥寥六人,子竞身边左右站着的谢骋、卢近侍,赵书淮身后的高阁,以及那脸肿得跟核桃似的太守府长史。
这几人唯有前两个面色沉稳,后头两个,只有刘长史听见子竞的话,脸色说不上好看。
高阁而是面无表情,甚至嘴角存有一丝淡淡的微笑。
被打了也不安生的刘长史,口出狂言,口齿不清道:“桓校尉这是何意,校尉……要杀何人呐?”
恐是料定了子竞只会说些似是而非的话,不敢当面应答。
北邺这样阶级固化的大国,无人敢对高于自己阶级的人,说些以下犯上的言论,那跟找死无二。
不知是不是记忆力不好,这刘长史似乎忘了方才在大门外一幕。
要说以下犯上,从最开始,距离他不远的人,早就将这个词付诸行动。
这刘长史话一说完,卢近侍一个冷眉横过去,手掌压着的刀柄蠢蠢欲动。
吓得后者往后一缩,刚才巴掌落在脸上的痛意,让他心中不得不怯懦三分。
一个给人看门的敢在他面前叫嚣,子竞唇边笑意不深,给人一种怪好相处的意味。
身为那人其主的赵书淮,一言不发。
一言不发,有时难说不是默许。
高阁到底会来事儿些。他从子竞将何家人说问罪就问罪,一系列证据又齐全,背后地里没早做好完全之法,不会速度如此之快。
而后又从子竞又不畏天家威严,派人问询亲王之子,在其抗命,不但不退缩,后迎难而上,遣人前去捉拿。
这一系列事情中,足以窥见这年少轻狂校尉的凛凛威风。
高阁与他那些只知逞能蛮干的同僚截然不同。他喜欢审时度势,遇事爱权衡利弊,因势利导。面对不同的情势,有不同分析。这份洞察先机的智慧与随机应变的能力,正是赵书淮看中他的原因。
对待不同的人,要有不同的对待方式,“对症下药”,才是行走于官场的万全之法。
高阁深谙此要义,他说话自然比那刘长史聪明些:“民间之前流传,沙场出身的基本胸无点墨。今日得见校尉,才知晓此言定乃谬论。”
“‘天黑乃是杀人好时辰’…某记得,《包待制智赚灰栏记》也有类似之言。”他语气略有敬佩之意:“校尉引经据典,可见不但会带兵打仗,还深谙文墨之道。”
对于这般吹捧,向来不屑于此的子竞没有出口讥讽,只是道:“高幕僚说话果然令人清耳悦心,怪不得能得太守青睐。”
高阁拱手客套道:“校尉谬赞,某不过是班门弄斧罢了。”
表面虽说着话,他没有忘记今日自己来的目的。
许是暗自观察此刻闲散坐在榻上的人,心情不错,他趁热打铁道:“恕在下多言,今日我家主上前来,正是要跟校尉说明何仁之一事。”
“哦?”子竞尾音微扬,像是对他说的话很有兴趣,放下踩在塌沿边的脚,身体前倾:“怎么个说明法儿?幕僚说来让本官听听。”
高阁与赵书淮交换了个眼色,寸刻过后,又换上那副侃然正色的神态:“何仁之卖国通敌,枉法营私,贪财好贿,此事太守一概不知,望校尉明察!”
一概不知,这个词一出现,子竞晓得赵书淮打算将自己撇得一干二净。
更准确点来说,他赵书淮从很早之前打的就是该主意。
口说无凭,到底不能说服众人。
高阁手往前一挥,堂厅外面的随从会意,忙抬着一个箱子上前,放在堂厅中央。
子竞目光掠过那漆木方箱,撩起眼皮:“这里面装得何物?”
高阁行礼道:“回校尉,该箱子里装的都是何仁之调任以来,太守所批的全部册子。包含历年税册、丁口簿录、刑狱卷宗、田亩勘合,乃至驿传支用、官仓出入等一应事务册籍,皆在此中。太守大人每项批红皆依律照章,印信齐备,程序无差。这些文书可以证明,太守与何仁之案并无干系,还望校尉查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