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观中的茶饼,都是崔妙常跟刘婶一起炒的,先蒸焙,再炒干,味道极为好。
  连喝惯了顾渚紫笋的荣大贾也喜爱得不行。
  因此每年春季观里制好茶饼,他们都会送些到荣宅去。前段日子就是如此。
  羽涅将洗净的槐花沥在竹筛里,在案台忙活了半日,她腰背发酸,这会儿总算得了闲,挪到长桌前坐下。
  她伸了个懒腰,捏了捏后脖颈,扫见他掌心的疤痕。
  正欲打算问的她,还未来得及开口问,被一旁刘婶打断:“小校尉准备何时去府衙?”
  子竞道:“喝完这杯茶,我等便要启程了。”
  “不急不急,好歹吃了中饭再走,县府离咱们这儿又不远,抬脚就到的事儿。”刘婶听他这么说,没有来一阵心急,看向一旁的羽涅:“你说是不是萋萋?”
  “抬脚就到?”她丝毫没领悟到刘婶用意,也忘了自己要问的话,言道:“刘婶你这也太夸张了,虽说七里路是不远,可也得一会儿工夫呢,他们要忙着审那贪官何仁之,这可是为怀远做好事,可得尽早呢。”
  刘婶生平头一回感到何叫对牛弹琴,忙说道:“做好事也不急这一时半刻,饭马上就熟,哪有让客人饿着肚子出门的道理。而且人小校尉起这么早,帮忙砍柴砍了这么半天,这会儿肯定饿了。”
  不等羽涅回话,她扯过话头看向子竞:“小校尉听我的,吃了饭再走,先歇息歇息。”
  这一下,连给他选择的余地都没有。
  但砍柴对他来说跟活动筋骨无异,他回道:“多谢刘婶好意,巳时末,时候不早,卢近侍在府衙等着我跟谢护卫前去处理要务,我等不便久待,喝了这碗茶,也该动身了。”
  “我蒸的槐花饭味道可清甜了,小校尉尝尝再离开也不迟,这再急也不差一碗饭的事儿。”刘婶极力挽留。
  羽涅见状,出言道:“刘婶,为国为民的事那都是大事,你就让他去吧,横竖不在这一天,他人不过是去了城中住,你想让他尝尝你的手艺,改天也行啊。”
  听完这话,刘婶差点背过去,还不打算放弃,一个劲儿给她使眼色:“吃饭完,你不是还要给荣大贾家还那盒子里的东西去,你们仨到时一道,也安全些。”
  羽涅完全没有接收到信号:“我立即走不开,院子里还熬着颜料,我得等这一锅做完了才行。”
  “不是有阿悔帮你看着。”
  “可小师兄等会儿还要帮我去山里再采撷菘蓝草来,家里的不够用。”
  她这完全“油盐不进”,刘婶眼睛都快挤疼了也不见效果,只得朝子竞道:“这可真是…今日算是赶不巧了,下回定要叫小校尉和谢护卫尝尝老婆子我的手艺。”
  “下次一定。”
  子竞虽不知她们俩背地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却也瞧出刘婶这番挽留别有深意。
  他长指轻叩着茶碗沿儿,眸底玩味浅淡。若不是今日身上还担着差事,他倒真想留下来瞧瞧这出戏后面如何唱,能寻个乐子也不错。
  最后一碗茶水饮完,他再未久坐,起身告了辞。
  礼节在身,且好歹相识一场。羽涅、琅羲等人送他二人至门外。
  此别不是永别,几人互道了几句珍重。
  子竞身形挺拔,端坐于马背,手握马鞭拱手:“今日一别,便不说甚么山高水长,三迭阳关之类的客套话。诸位若得闲,随时可来府衙一叙。过了今日,那衙门牌匾,可就要换上我玄策军旗号了。”他声调是少年人毫不掩饰的桀骜。
  凝视着马上的人,羽涅忽然生出一种别样的感觉。她总觉,他行为言语时而温润如玉,时而狷狂不羁,像是两个截然不同的灵魂共居一具躯壳,甚是怪异。
  这念头不过如日不移晷般掠过心头,转眼便消散无踪。她摇摇头,只当是自己多心,并未当回事。
  她笑容花明柳媚:“小郎君放心,有空我和小师姐他们一块儿看你去。”
  他噙着若有若无的笑意,目光好似灼灼之日:“那在下就在府中,恭候小道长大驾光临。”
  说完,他不再耽搁,一拽缰绳拨转马首抽鞭猛然挥下,那匹黑色高头大马嘶鸣一声,扬长而去。
  间不容瞚,转眼两人身影只消剩一个黑点。
  羽涅叹息了声:“我勒个老天奶,这马甚么品种,跑的是不是也太快了点儿?”
  琅羲回道:“此马名为盗骊,天下名驹,数量稀少,日行最高可达万里。”
  “日行万里?我以为马最多可日行千里,万里是不是太夸张了点?”她嘴张得都合不拢。
  琅羲转眸看她,温婉笑道:“定不会有错。景仰弟弟徐采,前年武举及第,如今在宫中任中郎将,专司宫禁巡查。他幼时最爱研究这些跟军中有关之物。那时我们常一同琢磨,我也耳濡目染了些。”
  听闻“景仰”二字,羽涅笑得暧昧:“说来小师姐生辰将至。当初你家人听那算命的说,姐姐只要在观中过了十九岁生辰,这命里大劫便算渡尽,因此才送你来观中。如今时限快到,这婚嫁之事到时自然可行。”
  “你和你那徐哥哥早定有婚约,情投意合。他已年方二十有三,如今通过策试去了皇都,在秘书省担任著作佐郎,修撰国史,有了职业功名。你们打算何时成亲呐?”
  提到徐景仰,琅羲眉目尽是羞涩,低眉垂眼,柔声道:“他身在建安,我在千里之外的怀远,何时见面还说不准呢。”
  羽涅嬉笑道:“这有何说不准,待你下次修书与他,不妨问个分明,打算选甚么日子来娶你。”
  闻言琅羲更是耳根绯红,看都不敢看人:“你这丫头愈发口无遮拦,莫要再胡说,不然罚你抄经书去。”
  “大殿内香快烧没了,我要去换香,不跟你说了。”话音未落,琅羲提起罗纱裙裾,急步跑进观内,生怕有人再拽着她,唠两句有关徐景仰之事。
  羽涅仓皇的背影,不由“扑哧”一声笑出来,轻叹道:“鲜少见小师姐有这般女儿家的情态,能娶这样的美人回家,我倒真有些羡慕那徐景仰。”
  刘婶趁她不备,在她脑壳上轻敲一下,说她:“你可别羡慕别人,早起的鸟儿有虫吃,你要真羡慕琅羲他们恩恩爱爱,倒不如自己抓紧。你要选贤夫,那小郎君刚好和你胃口。”
  羽涅揉揉自己的脑袋,回道:“哎呀疼,刘婶…”
  “你还知道疼啊,我跟你说的你听进去没有?”
  “听进去了听进去了……我两只耳朵都听进去了。但是成亲太累人,再说我选人家也得看看人家的意愿啊,他年少貌美,又出身富贵,说不定早有婚约在身呢。”
  “你连问都不曾问,怎知这些?”刘婶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羽涅不再接话,挽着她胳膊朝灶房走去,满脑袋都想着那散发着清香的槐花饭。
  至于选夫一事,她耳朵里没进去一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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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说:晚上加班,耽误了些时间。
  终于写完了嘿嘿
  第25章 怀远
  一入夏令,天气渐渐蒸腾起来,连地砖都被晒得发烫。
  子竞与谢骋一走,观里顿时空落许多。
  连着两日,羽涅甚是有点不适应。
  人多热闹,她是个不喜静的人,没人跟她斗嘴,颇有点无聊了些。
  无聊,真是无聊啊。凉棚下,她单手托着腮心念道,明亮的眼眸微眯,老远看过来跟要睡过去一样,搅弄着药锅中的颜料。
  瞧见她懒散的模样,阿悔以为她被日头扰的发晕,特意跑到放杂物的屋子翻出张竹条编织的凉席。
  席子往凉棚顶上一搭,登时隔绝不少暑气。
  她总嚷着被晒的热,昨日他便顺着檐下支了一个简易的棚子,遮阳避雨好用得很。
  给荣家制的颜料,如今已成了大半。再费两日工夫,便能悉数完成。
  得了巧,做起事来事半功倍。与头一次应承荣家的日子,目前交货时间早了多半月不止。
  琅羲正用油纸仔细裹着颜料,瞥见羽涅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不由轻声道:“师妹若是乏了,不如回屋躺会儿,这里有我与阿悔照应着,出不了岔子。”
  羽涅懒洋洋搅着锅中颜料,打了个长长的哈欠,揉了揉眼睛,人倒是精神了几分:“我不困小师姐,就是一直坐在这儿闷得人发慌,无聊了点儿。”
  琅羲嫣然一笑:“这桓校尉跟谢护卫一走,你这两日看起来没精打采的,若是想念那两人,不如进城去看看。”
  “我不去。”她转着药锅里的勺子:“前天我们去给荣家还那一盒麟趾金,荣夫人不是说,县府从上到下被撸了个遍,何家十几口人全被下了大牢。这会子,那两人定然忙得不可开交。我去了,不是给人添麻烦。”
  说着,她像是有些可惜:“都怪咱们彼时进城晚了些,县府又在城南,离得远。不然还可凑个热闹,看看那何仁之的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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