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不知过了多时,躺在床上的人才幽暗开口:“慈仁过厚,必受其乱。我早告诫过谢护卫,若下不了杀手,至少在大鱼落网前,该让她永远开不了口。可惜谢护卫只学会了抗命,却没学会善后。”
  棉被摩挲声里,少年支起身子,烛火在他眼底投下一层阴翳:“谢护卫跟在义父身边多年,难道不懂,心软只会害人害己这个道理?”
  “属下知晓心软误事,可那婢子长得实在像属下早年病逝的妹妹……”谢骋说到一半,最终戛然而止,改成双膝跪地,额头抵着冰冷的地面:“属下罪该万死,唯有以死谢罪,只是奢望统帅可以放过家兄一家。”
  玄策军军规:凡违抗军令者,斩。若因违令贻误军机者,罪加一等,满门抄没。这是谁都无法更改的铁律。即便谢骋为他义父的人,他按军规杀了,他义父顶多训斥他两句也就作罢。
  他向来按规矩办事,他身边人无人不知。
  少年垂眸瞧着跪在地上的背影,手指轻叩着床板。刚刚谢骋说的那番话,他丝毫不意外。甚至如何处理谢骋,他也早有打算。
  约莫不到半盏茶工夫,他终于笑着出声:“谢护卫要是死在这儿,我还得跟道观这群人解释。”
  他缓声道:“这条命,谢护卫还是留着罢,本帅以后还用得着。”
  闻讯,谢骋浑身一震,视死如归的表情上猛然一怔,不敢相信自己就这样被放过。
  子竞不管他作何反应,回身再次躺下,闭上了眼睛:“谢护卫伤且未痊愈,还是早些歇着吧。”
  地上跪着的人并未立即起身,久久过后,子竞听到一句:“谢统帅不杀之恩,谢骋当誓死为统帅效劳。”
  目的达到,他听着这句话,心情好了不少。
  待谢骋走后,他思索着天一亮,捉只山鸡来烤烤。
  隔哪儿烤的好呢?
  他想到了后院某人用来熬颜料专门支的架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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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打斗场面真难写啊写的我头晕眼花的
  第17章 山果子
  正午日头毒辣,篱笆外早上苍翠欲滴青枝绿叶的竹林,这会子被晒得蔫头耷脑。
  羽涅收拾罢后山木屋,已是累得三魂出窍。她把抹布随手一抛,四仰八叉地瘫在竹床上,竹床被压得“嘎吱”乱响。
  琅羲正挽着袖子在灶台边拾掇,一回头瞧见她没精打采躺在榻上,不由笑道:“这屋里头也收拾得七七八八了。师妹若是乏了,且睡会儿。昨儿夜里闹腾那一出,想必你也没睡踏实。”
  羽涅懒洋洋的,连说话都带着三分倦意:“小师姐也歇歇罢,这一早上忙前忙后,师姐肯定也累了。”
  琅羲摇头轻笑:“我倒是还好,这点儿活也不累人,倒是你,心里装着孔雀蓝的事,今早天还未大亮,就又来后山找有蓝色素的花草,忙到现在肯定更乏。”
  后窗外一阵山风吹来。山里的风凉丝丝地沁人骨节,不似山下那般裹着热气吹在脸颊上都烫人。羽涅舒服地眯着眼,任由凉风拂过。
  “乏倒是还好。”感受着惬意的凉风,她支着胳膊从竹榻上坐起:“不过孔雀蓝的事倒真教我头疼,原以为按照簿子上记的去实行便可,谁知配方出了问题。”
  她双臂张开往后一躺:“当真是愁煞我也。”
  琅羲收拾好小厨房,回身见她这般模样,走到床榻边坐下:“师妹也别太担心,你这么聪慧,都能用皂角做出清洗衣物的夷子来,依师姐看,这孔雀蓝你必然也能做出来。”
  听着自家人宽慰的话,她展露出笑脸:“那就借小师姐吉言。”
  因师父崔妙常去了岭南,等回到观内得一月有余,观中积压的法事便尽数落在了琅羲肩上。
  拾掇完屋子,琅羲想起还要去张屠户家做法事,便独自先行下山,回观中准备对应器物去了。
  留在屋内的羽涅,盘算着再眯半炷香,继续起身寻找那花草。
  她刚合上眼,忽觉眼前一暗,似有人挡了日头。她掀开眼帘,眯着缝往上一瞅,想看是谁打扰了她片刻好觉,却见树枝头晃着个利落身影。
  那人身着银灰金线走兽纹长衫,外头罩着件半肩玄色皮甲,跟手臂上的护腕一个色儿。
  她定睛一看,这不是熟人。
  她翻了个身,趴在榻上冲外头树上的人喊:“校尉不是去城里头了,怎的这会儿在这里?”
  不到个时辰前,她去观中取笤帚,正巧撞见他与谢骋立在观外石阶下。她原以为他们是要进城。谁知这会儿竟见他在树上摘果子,倒像是压根没离开过观中似的。
  少年随手拨开枝叶,拿起枚山果左瞧瞧,右瞧瞧:“有谢护卫一人去足够,我偷会儿懒,随便转转。”
  说着,他指尖一挑摘了两颗表皮微青的山果,从一丈高的树梢上跃下。三两步行至窗前,斜倚着窗棂坐下。将其中一枚果子在袖口随意蹭了蹭,扬手抛给她:“尝尝。”
  羽涅慌忙伸手去接,却扑了个空。果子在竹榻上骨碌碌滚了两圈,幸好没摔坏。她拾起来,咬了一大口,冲他眉眼弯弯道:“谢谢啦,大人。”
  少年一脸淡然的笑容,见她没露出酸涩的表情,才咬上自己手里的山果,顿时却被酸得眯起了眼。
  他忍耐着沁入味蕾的酸意,转眸看她,但见某人吃得津津有味,香甜无比,真就一点都不觉得酸。
  这人,莫不是味觉出了问题?
  “好吃么?”他看了半晌,从容问。
  羽涅点点头:“好吃,对常人来说可能酸了些,可我爱吃酸的,所以还是很好吃的。”
  语落,她看向他手中只咬了一口的山果:“校尉不喜欢吃酸的?”
  少年闻言,若有所思地摩挲着果皮,忽而轻笑:“哪儿能。”说完,他三两口把那酸果子送入口中。
  他打量着这间木屋。屋内宽大敞亮,收拾得也雅致,内里划成三份,无任何格挡。
  右手边辟了间书房,笔墨纸砚样样精致整整地码在老樟木案几上。中室为小卧房,竹床挨着后窗位置,从窗内望去,可瞧见从山石缝隙流淌而出的粼粼泉水。左手边为小厨房,平日煎茶烤饼,都很惬意。只是细看过去,小厨房墙壁上残留着几道焦黑印子。
  子竞只是以为失火导致,全然不知这是被眼前人炸出来的“战果”。
  “这屋子不错,倒是个修身养性的好地方。”他话音还悬在空气里,人已从窗棂翻身而入。银色的衣摆掠过她头顶的发带,恍然间,羽涅嗅到了一阵淡淡的乌沉香气息。
  但见他未及沾床榻分毫,人稳稳落在屋内。
  子竞倒也不客气,径自拿起案上陶瓷茶壶,斟了盏清茶一饮而尽。一杯下肚后,他复又斟满一盏,指尖闲闲勾着杯沿,晃悠着再次仔细观察起这间木屋来。
  走到屋外,他望见头顶悬挂着的木匾,上头“寄思斋”三个大篆写得笔力千钧。他低声念了一遍,朝着屋内的人道:“这般柔肠百转的名号,倒不似你们这些方外之人会起的名。”
  “久经沙场,又对道门之事懂得。”羽涅从榻上下来坐到圆桌前,给自己也斟了杯茶,抬眸看他:“莫不是平日无战事之时,校尉也会偷偷在营地里研究些奇门异术?”
  子竞回坐到桌前:“研究谈不上,只不过看些闲书知晓一二。”
  “校尉倒是谦虚。”她盈盈笑道:“这牌匾上的字,是非我观中人所题。别说字,连这木屋都不是我们盖的。”
  “是功德主帮观中盖的?”他猜测。
  “那也不是。”她娓娓讲着,刘婶当初跟她讲过的故事:“是数十年前,有位落拓贵人途经此地,见此间山水清嘉,景色宜人,便自己掏银子盖了这间木屋。日常那贵人会去观中与观主谈经论道,讲经说法。”
  “后来贵人离开,就将这间屋子送给了我们观,从此再也未回来,至今杳无音讯。”说到此处,羽涅略微思索:“说来,这般布施,倒也当得起功德二字。”
  听完此事,子竞眼底并无波动,面上却露着笑:“那贵人,倒也是做了善事。”
  羽涅托着腮帮子叹了口气,眉间凝着淡淡愁绪:“就是不知,那位贵人,此刻是否安好?”
  子竞微不可察“嗤”了声,把玩着手中茶盏:“小道长都没见过他,何以担忧他的安危?”
  “即便没见过,可我从他留着的诗词中,能感受到他心中的孤鹤唳霜之悲切。”她难得脸上露出万分认真的神色:“对方是好人,好人我当然希望他好,岁岁平安。”
  她望着他:“校尉也是啊。”
  “甚么?”他似是不解。
  她弯眼一笑:“像校尉这样的好人,也要岁岁平安。”
  岁岁平安,倒是他熟悉的四个字。
  他端茶轻啜,掀眸瞧她:“你倒是说说,我怎么个好法?”
  “唔…”她短暂回想了下,这几日他做的好事:“会挑水砍柴,还能文能武,待人也是好的,没有当官的架子,又看得起我们这个小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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