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可吃一堑长一智,她是不敢再多言,只是道:“原来如此,看来是小道猜测错了。”
瞧她全然无再继续此谈资的意愿,子竞扫了羽涅一眼,阖了下眸,夹着盘中的菜肴:“不过…在下倒是好奇,小道长为何方才对统帅做出那样的评判?”
总得寻个由头搪塞过去。扯谎这勾当,羽涅刚好也在行,眼珠儿一转便信口诌道:“嗐,我也是听旁人嚼舌根罢了。”她凑近半步,压低嗓子,悄咪咪道:“大人应知晓的,坊间闲人嘛,就爱传些有的没的风影无凭的浑话。”
“到都是些甚么浑话,说来听听。”子竞调笑道。
“那我可不敢说,大人若是哪日说与你家统帅听了,我这小命可不保了。”她便是随口一言,但落在子竞耳中,这是在点他呢。
他再三保证,并以适才她给何尘劳那伙人下毒的行径做担保,他刚不会出卖她,此后也不会。
何况即便他说了,没有证据证明,也无人会信。
他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说的羽涅耳根子终于松动,她逐渐道:“其实也没甚要紧的大事,就、就是说桓恂此人,武力超群,杀人如砍瓜,狼子野心,为臣不仁……诸如此类的言语。”
聆听完她的话,子竞笑的无比畅快,胳膊肘杵在案上,托着腮,直咧嘴:“有意思,还有这回事呢。”
见他笑出了声,羽涅面露疑惑:“大人听了这话,难道不生气?”
“区区几句闲话,不值得计较。”他那双眼眸,漂亮的跟画匠描摹出来一样,定定望着羽涅,言道:“便是统帅本人来了,同样也不会动怒,他会将这当作,对他的称赞,说不定还会给些奖赏。”
他这番话回得羽涅倒是好奇起来,她犹记得史书上说,桓恂死时近壮之年,二十有七。此时他的年龄恐怕还要再小些,难道,这人青年时期就有这样的怪异的行径。
古人下至平民,上至丹扆最注重名声,这桓恂的做派竟如此和常人大相径庭。
她不禁想狐疑问问,这位不得好死大奸臣的年龄。
话到嘴边,倏然考虑到自己才说跟桓恂一般般认识,此刻若再问,岂不自相矛盾,惹人怀疑,遂噤声作罢。
她想作罢,有人不允许。
子竞端起桌上的茶杯,浅啜一口,随即接着问道:“小道长说,跟统帅一般般认识,这究竟,是怎么个认识法儿?”
看人当面演戏,乃一大乐趣。他就爱在闲时候,找这样的乐子玩。
“我们两家是邻里,后来他去了皇都建安,便再也没见过。”她扯着琅羲的旧事,完全不用现编,说得倒像自己的事一般:“再次听闻他的名号,就是听人闲谈聊起了。”
她煞有介事地补充:“原以为他考功名去了,却不承想,原来参了军。”
她不敢再继续说下去,免得露馅。
她望了望窗外,回过头来,言道:“时候不早,小道该去香云阁买料子了,去晚该没我的份了。”
说罢,她起身。不料想,子竞也跟着一道站了起来。
他拿起桌子上通体为黑刻着鎏金暗纹的横刀,靠在怀中,抱臂道:“目的一致,小道长,不如一同相行吧。”
*
赚钱这样的活计,羽涅做起来那叫一个意气激昂。
昨日她与子竞去香云阁买好布匹,定制好了披风样式。在她提议下,二人又去菜市口,找到专干杀鸡宰牛的小贩,买了半斤鸡血,用空醋缶装了,带回了观中。
调制孔雀蓝,草木灰为含碱性物质,它除了可以用于中和酸性土壤,当作钾肥外,亦可以用来调制釉色,其含有的钾、钠等碱性氧化物,可以防止瓷器表面粗糙,增加着色力度,降低熔点。
鸡血则用来制成瓷执壶表面的纹理,不宜添加过多,过多会破坏蓝色调的纯正性。
至于明矾,用处可就大了,它常用来固定织物颜料,使其不易脱色。亦可用来止血,也可用来净化杂物。
得到了崔妙常允许,羽涅不用再在屋子里躲闪调制孔雀蓝,她又将那些瓦罐跟药铫挪回了后院。
后院地方宽敞,又无人经常经过,她便可以安心做起自己的事情来。
熬制颜料用的小灶台搭在后院偏门边上。防止凌乱,药铫下方用拳头大小的石头围了一圈用来固灰,中间留出空位的则用来放柴火。要是肚饿,也可扔个马铃薯进去烤制。
调制颜料比例的台子,搭在屋檐下。距离药铫位置不过两步远。
准备就绪后,伴随着炎炎烈日,羽涅弯腰在台子前已忙碌起来。
琅羲、阿悔二人则好奇围在旁边观看。
羽涅嫌袖宽碍事,便扯了条襻膊,将两袖一挽系在身后。又用一方粗布头巾,将一头乌发拢起,独余鬓边几缕碎发垂着,随风轻晃,倒添几分雅致之气。
远远隔身后看去,倒不象个出家人,不知情的误以为是哪家年方刚及笄的小娘子呢。
她拿出昨儿夜里大概估摸出来的配料方,嘴里默念着:“一碗水兑三钱草木灰,两勺鸡血,五钱明矾。”
鸡血也不是湿的,她早上起来时,早已用小火焙干成了粉末。
好在她前世闲暇时,爱看些关于古代染料发展史的书,记下了些东西。
果真知识才是人类进步的阶梯,没承想,这会子派上了用场。
配制完毕,药铫里煮的竹叶水也已沸腾。
竹叶水中含有的黄酮,具有抗氧作用,会让瓷器上的釉不易氧化,使色彩会更加富有光华。
羽涅将调制好的材料,尽数倒入药铫中,小火慢熬一个时辰。
瞧着她忙活,琅羲不由得问:“师妹,你这样做…能行么?”
羽涅抬起胳膊,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回道:“应该可以,但我也是头一回调制这个孔雀蓝,定然不会一蹴而就,且等熬完,再蒸半个时辰,晾干后看看成品是何效果。”
她说得不无道理,琅羲面上透出会意,略一颔首。
她贯会弄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他们早已适应。
前些年,她还用草木灰混着皂角汁做了个肥皂,使用效果颇得琅羲他们赞扬。那简直比光用皂角洗衣物要好太多。
可惜手工弄皂角汁太慢,他们这附近皂角树极少,难以在有限的时间内弄到足够多得皂角汁水。
不然,她早赚了一笔。
子竞跟谢骋站在大殿的行道旁,同样也看着羽涅一通忙活。
谢骋看了看药铫旁的人,目光又转回自家统帅身上。
少年笑意平淡,眸中尽是诙谐之趣。
望着这一幕,谢骋小声在子竞耳旁道:“统帅为何怀疑羽涅小道长是细作?”
少年没有看向谢骋,只是答非所问地说了三个字:“有意思。”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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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怀疑
光看人家调制个颜料,能有何意思?谢骋一时摸不着头脑。
碍于他这位统帅性格不好琢磨,平日又最不喜欢人追着问东问西。
他唇齿微动,终是咽下话头。
子竞睨见左右欲言又止,神色踟蹰,他难得好心情,缓声解释:“一个会异族语言,而这类语言,地北天南间从未出现过。上次有此类特征的,还是数年前,潜伏在义父身边多年的那位女子,她也是会一种前所未见的密语。”
“另外,这容羽涅说,要宰了我那只小猎隼。猎隼这东西性情凶猛,西北常见之物,常人看到躲避不及,更别提要宰杀。焉知非诈,她暗地里是不是知道些甚么,故意以此来试探我。”
子竞幽幽道:“这些虽都可以说是巧合,但我总觉,此人不简单。”
“等着吧。”他转眸看向谢骋:“要是她真能练出那孔雀蓝,那就更加证明,她的身份,绝不止一个小道士这么简单。”
谢骋心下微沉,迟疑道:“那这羽涅小道士若真是南殷,或者是哪个部落小国派来的细作该如何是好?”他脸上尽是忧虑:“统帅的真实身份,也岂不是有暴露风险?”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走一步看一步吧。”少年对此似是根本不担心:“即便她是细作,如果真有足够的能耐,为我所用,也不是不可。”
谢骋对他此言,毫无意外。
玄策军能成为北邺第一军,镇守天下,跟他面前这位少年脱不了干系。
选拔能人上位,是玄策军这位定北边军统帅一手定下的规矩。哪怕尔是敌人,只要有才愿意降服,他都会给其一线生机。
开拓天下仅仅靠杀戮并不可行,桓恂素来秉持这一理。
“睡个午觉,一个时辰后,该会会何县令了。”言罢,子竞目光投向头戴布巾的小道士,须臾未再多言,转身潇洒回了厢房。
谢骋在原地逗留片刻,临走前望了望用木勺不停在锅中搅拌的羽涅,立时也跟着一道离开。
天气炎热,阿悔走到灶房,给她倒了碗茶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