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不疑有他,琅羲说阿悔在路边捡了个人回来的事,她还没忘。
她估摸着大伙儿应都在给那人诊治,便也往东殿药房去了。
巴掌大的药房,四个大活人挤在里头,胳膊碰胳膊的。羽涅没处落脚,只得靠在门框上,半边身子还悬在外头。
床头矮几与墙壁烛龛都燃着,屋里灯火亮锃锃。
她瞧着师叔崔妙常正俯身给榻上那人施针,头顶插得跟刺猬一样。琅羲跟阿悔或捧着药罐,或拧着热巾,忙作一团。
一阵穿堂风过,烛火猛地一窜。
一明一暗间隙,羽涅瞧清了床上的人。
倒是个年轻郎君,双目紧闭,唇色惨白,脸上血污虽未擦拭干净,却掩不住一副朗目疏眉俊俏的好相貌。
凝目望着崔妙常施针的侧影,十六年前那场大雪忽然漫上羽涅心头。
当初她被捡来时,由于气息微弱,师叔崔妙常也是这般为她诊治。
彼时,距离她因一场车祸胎穿出生不到三个月。她的族人因一己之私,却将她抛弃在路边,自生自灭。
是当时年迈的观主将她捡了回去,一勺米汤,一勺牛羊乳地抚养她。
后来观主羽化,将幼小的她交给了新任灵宝观一观之主崔妙常。
有道是世事无常,谁能料到她这个大学生,会穿到千年之前,穿的还是她奶奶生前钻研的那部《北邺覆亡录》里。
一个不久后,烽燧狼烟随时都会燃起,天下四分五裂,各路诸侯王各怀鬼胎,战火烧遍牧野的乱世。
一想到太平日子过不了多久,羽涅就一个头两个大。
如何在乱世苟活下去,是个艰难的问题。
早知有今日,她应该好好看看那本《北邺覆亡录》,而不是整天泡在实验室里,以至于穿过来,也只知一点有关这个国家的历史。
比如甚么为国三嫁草原,性格果敢手刃逆贼的元华公主。每岁霜降,用童男童女血泡脚的老太上皇。
以及颖悟绝伦,有八斗之才,却因死谏,被剥皮挂了城墙的清流文官。
抑或是那个,暴虐不仁,威行内外,豺狼横道,在此贬斥的基础上,史书还不忘盛赞其金相玉质,貌若神铸,立如青松照月,行若瑶林琼树,人人得而诛之的大奸臣桓恂。
开“天眼”只开了一小半,仅仅知晓这些,某种程度上来说,羽涅深感自己也是个史盲。
悔不当初啊悔不当初,可如今悔破头也来不及。
好在她还会安慰自己:
知足吧,好歹又重新活了一场。
从一个大二学生,摇身一变又回到花季年华的十六岁。
这种事,可不是谁都轮得上。
你就偷着乐吧,容羽涅。
论好心态,羽涅靠着门框,抱着双臂美滋滋地想,谁能好过她呢。
她思绪暂落,琅羲额头上沁着汗,端着一盆血水正欲出来:“师妹来啦。”
后脚跟出来的阿悔,手里抱着一堆脏衣服,朝羽涅眉眼一弯。
阿悔天生不会说话,十来年前西南部闹饥荒。他跟随一推讨饭的荒民流浪到了观外,饿得只剩一把骨头。
崔妙常给了他饭吃,又见他机灵,破例收作亲传弟子。
他们三人中,唯琅羲出身好点,好就好在她双亲还在世,而她,是自愿来此修行的。
打过招呼,羽涅瞄着里面,好奇询问:“师姐,榻上是何人?”
琅羲头左右摆了摆:“不知。那人年纪小,周身却遍布刀痕,旧伤叠新伤,似经年厮杀所致。”
“可他腕间无军伍刺青,非行伍中人。许是走镖的武师,或是士族亲卫也说不准。”
听琅羲这么说,羽涅没再追问,表面若有所思点了点头,余光却盯着阿悔怀里的衣服。
大家都聚集在此,她着实不想做晚课,诵读经书。
脑海中琢磨着其他事儿,她偷偷摸摸朝榻边张望了一眼,见崔妙常正掰开那年轻男子的眼皮看。
看样子她师叔今晚没空管自己,她开始打起其他主意。
以防万一偷懒被察觉惩罚,她决定给自己找个事做最为保险。
某人眼珠一转,眸中闪过旋踵即逝的狡黠,内心瞬间有了办法。
“小师兄,过来过来。”阿悔闻言移动,她神神秘秘将他拉到檐下,琅羲也跟了出去。
瞧她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阿悔满脸疑问,比划了两下:“师妹有事?”
“有事,倒也不是重要的事。”羽涅嘿嘿一笑,随即去接阿悔手里的衣物,语气甚是积极:“我看小师兄还要帮师叔扎针,这些粗活,不如师妹我来代劳吧。”
“不可。”阿悔侧身一让,单手将那摞衣物护在胸前,另一只手连连摆动,手指在胸前划过几个手势:“今日你晚课还未做,耽误了师父要说的。”
古话有云:为达目的誓不罢休。
为了偷懒,某人哪会这么轻易死心,又往前凑了半步:“哎呀师兄别跟我客气,今日这不是情况特殊,晚课我后面会补上的。”
阿悔立场坚定,没有答应。
两人正拉扯间,“铛啷”一声脆响,一块黑铁腰牌从衣物中滑落,重重砸在地上。
三人皆是一愣,羽涅弯腰拾起那沉甸甸的物件,在掌心翻了个转。
只见牌面上阴刻着“定北边军统帅”六个大篆字。
她垂眸细看,轻抚过牌面的指尖骤然一滞。
篆字旁附着的一行錾刻的小字如渴骥怒猊,银钩虿尾,跃入她眸底:
玄策军
桓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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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攒钱,去陇道
“唉……”
笤帚划拉过青石砖,拖出一声长叹。
大清早,浓荫蔽日的老皂角树下。
羽涅手中的扫帚每划过一次地面,都带起一声叹息,脸色跟大旱无收的庄稼户一般苦闷。
昨儿晚跟阿悔“抢”洗衣服没抢成,她只得乖乖认命去做晚课。
诵经诵的口里唾沫都干了,子时三刻才钻进被窝,卯初又爬起来清扫院落。
这会子正困乏得不行,上下眼皮直打架。
觉不够睡,精神自当萎靡。
她往日的活力十成去了九成半,活像霜打了的茄子,蔫儿得头差点要垂到地上去。
东一划拉,西一划拉晃到前院药房台阶前。
瞥见门口的乌皮靴,羽涅停下动作,下巴懒洋洋抵着扫把头。
驻足望着紧闭的房门,盯着看了好半天。
电视剧里常说路边的男人不要捡,捡了轻则断情绝爱,重则殃及全族。
此等保命箴言,自打她穿越到这个时代那日起,就时常谨记于心。
奈何防来防去,谁知还是防不过天老爷。
这么个穷凶极恶的危险分子躺自己家里,跟有把刀架在脖子上一样,
这搁谁谁不怕,她可是惜命的紧。
“吱呀”一声,阿悔开门从屋里头出来。
凌晨诊治结束,崔妙常担心榻上躺着的人夜里发热,便吩咐琅羲跟阿悔轮流守着,有事可以及时通知她。
“小师兄。”羽涅朝阿悔招了招手,模样神秘莫测,“来来来…”
阿悔下了台阶,走至她面前,比划着:“一大清早,师妹何事这么急?”
羽涅边瞧着敞开的门缝里,边压低声调,脑袋微垂,凑向他跟前,使了个眼色:“里头那个,如何了?”
一听她问这个,阿悔了然:“腰腹伤口上的血止住了,人也没发热,目前还昏睡着。”
真是好人不偿命,祸害遗千年。羽涅暗中腹诽。
这样都没死,这奸臣的命,怎跟那万年王八千年龟似的,硬不可破。
曰是天道昭彰,这搁哪儿说理去。
瞧不出她的心思,阿悔再次比划:“师妹何以问起这个?”
“害,我就是瞎好奇嘛。”内心潜藏的秘密不可说。
她要是直接阐明,里面躺着的,乃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大奸臣,心如蛇蝎,杀人似割草,皇室后面在他手里也不过是个任人把玩的物件,断不能留,速速将他扔回荒郊野外天生天杀才是正道。
但这等危言高论,脑瓜子不用动,都知保准无人信她。
怀远县这样的方寸之地,普通百姓除了认得县令是谁,最多往上再知悉个郡守,到了州,连刺史姓甚名谁都晓不得。
她知道的东西,于身边人而言,太天方夜谭。
如若她全盘托出,其余人必然认为,她纯粹是阎王爷贴告示,鬼话连篇。
不如偷偷做点药,毒死他算了?也可为民除害。羽涅不禁暗想。
然此念头刚一出来,须臾她又打消。
杀朝廷重臣会连坐,只此一条隆刑峻法,都足以让她麻溜儿的该干嘛干嘛去。
除暴安良,也得保全身边人不是。
不自量力地送死,她才不会做。
杀又杀不了,说了又没人信。
脑海里各种繁杂思绪争斗片刻,她只能劝告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