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好像也有过开心的时刻,但都如泡影,她时常对着月亮发呆,觉得自己只不过是一具空空的壳,其实灵魂早就枯萎。
  也没人告诉她要如何走出来。但她却知道自己的实力虽然与已经是半仙的秦若榴无法相抗,却又不是每个玉林城的人都如此。
  我已经没有同门,为什么……你的门人却还活得好好的,凭什么?凭什么?
  我为什么不能报仇,我为什么不能让你也尝尝这种滋味。
  这样的念头一但生出,便会在每个无人之夜灼烧,在每个起风时火苗都会窜得高一些,即便边迤每次都告诉自己,不能这样,这不是青鸾药谷之人该做的。
  可恨意再也无法克制的那一刻,是决堤的河,是海啸,是点燃森林时的一点火,谁都无法阻止。
  边迤一人一剑,杀上玉林城。
  五天五夜,那不只是她与秦若榴的争斗,更是玉林城的悲剧,百人死于她的剑下。
  虽然最后她受重伤,倒在血泊之中,却很难否认心中的畅快,那些空虚竟用她人的血肉也能填补。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为什么要……”边迤看着秦若榴,问道。
  秦若榴的刀停在边迤的侧颈,她大口的喘息着,眼中的恨意根本无法掩盖,似乎下一秒就要把边迤碎尸万段,却忽然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
  “我?其实主谋不是我,即使你杀了我也没用。”
  秦若榴的声音骤然尖锐,仿佛带着浓稠的血。
  “但你永远也别想知道是谁!”
  “再说,你现在与我有什么区别,边迤?”
  秦若榴的质问后又发生了什么边迤已经记不清了,但应该是刹那间清醒,爬起来落荒而逃了,秦若榴竟也没有拦她。
  她伤得很重,却依旧强撑着回到了江金界。边迤很多时候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比如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想让自己撑着一口气也要到这里,却又不去找那些自己捡来的小孩儿,只是想独自找一个地方去死。
  那是她唯一一次死去的机会,她蜷缩在自己的小药园里想,就这么死了也好,她会变成土,变成泥,变成这些草药的一部分,身上长满草药。
  是否也能减轻几分她的罪孽。
  可老天仿佛故意的一般,她昏昏欲睡之时,忽然听到有脚步声慢慢靠近,接着,烦人的声音响起。
  “听说你医术不错?”
  “抱歉啊,我快死了,您另寻她人吧。”边迤费劲儿地睁开眼,模糊中,她看到了一个老道士,怀中抱着一个襁褓中的孩子,看起来不过一两岁,似乎先天不足,十分瘦小。
  大概活不过三岁。边迤心中生出些可怜,这种病很难用药物治好,只能用春风化雨慢慢调养或者一声用名贵药材养着,但她想了想,赌气一般地又闭上眼。
  她自己都快死了,管这么多做什么。
  可是那个孩子却忽然大声哭叫起来,她伸出稚嫩的手掌,抓住道士胸前的东西,一下扔了出来,正好砸在边迤的头上。
  “有这功夫不如去另寻个郎中。”
  边迤不得不睁开眼,将那个瓷瓶子举起,还给那个道士。
  可那个道士还没来得及又将那个瓷瓶放入怀里,那个女孩就又哭喊起来,小小的拳头一挥,又把那瓷瓶推下去。
  “殿下……那是……”
  老道士似乎很犹豫,他反复了几次,将那瓷瓶捡起,却都被孩子伸手打掉,正落在边迤的眼前,边迤捡了两次,最后都觉得好笑,自己怎么连想要去死都这么难。
  “算了,这是你的了。你命不该绝,殿下也不该。”
  那老道士没有再捡起瓷瓶,看着尚迷茫的边迤说道。
  “这是一种秘药,应当能让你活下来。不过也不是白给的,我不能替她做决定,等她长大,再亲自告知与你。”
  奇迹一般,当边迤握住那瓷瓶时,那个孩子也安静下来,不再吵闹。
  一个襁褓中的孩子,似乎知道自己命不久矣,拼命的挣扎求活,却也莫名其妙给了边迤一个活过来的机会。
  “……好。”边迤有气无力的应了句,她没着急将那药塞进嘴,就躺在泥土中问道,“你叫什么?”
  “青鸾衔枝观,楚无定。”
  “这个孩子叫什么?”边迤又问。
  “我还不能告诉你。”
  老道士摇了摇头,却很将女孩高高举过头顶,让她瘦小的身躯沐浴阳光。他自己十分得意地笑起来,脸上的纹路都根根可见,说。
  “但她定会为明主,更是仁德之君,生会备受爱戴,死会流芳百世。”
  边迤稀里糊涂地错过了最后一次去死的机会,在吃下那个秘药等待它发挥作用的时,她陡然发现,多年以来她无法突破的内力第九层屏障居然消失了。
  她一下明白了,自己应当已经来到传闻中的半仙境界,她能与秦若榴打的平分秋色的真正原因竟然是这般。
  这才是成为半仙的真正途径,怪不得那时候的自己无论如何勤奋都只停留在第九层。
  边迤没有很惊讶,只是觉得疲惫不堪。好像她的人生从十七岁那年就变得稀里糊涂,像只无头苍蝇四处乱撞。
  直到犯下弥天大错,她的后半生也注定只能用来赎罪了,别无她路。
  ……
  十七年后的现在,再次面对这样的质问,边迤依旧无法回答,她无法说出半仙究竟有什么区别,她无法说服自己是苦衷造就了无辜者的惨死,也无法从别人口中寻求答案。
  边迤甚至有种再次逃离的冲动,但她这次却没有挪动半步,她颤抖的手握上腰间的了尘剑。
  “边迤,我不想这样对你,我本想让你一辈子不知道。可偏偏魏云遏那个废物不听话,又有个名为阿烨的门客不知为何偏偏要刨根问底,把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扒干净。”
  “你也看出来了,我已经晋升半仙,你跟我打也不过是个两败俱伤的结局。所以……不如忘记那些。”
  王奕向前伸出手,万千蜡烛在她的身后,她站在整个佛塔的中心,像是施舍善意的神。她手上的皮肤也已经明显苍老,只有沙哑的声音一如往昔。
  “来吧边迤,重新来到我身边,帮我做事。”
  “莱国、南齐、北燕之流,何足道哉……我将于弹指间君临天下,执掌乾坤,主宰沉浮。这万里山河,终将奉我为主,这才是天命所归!”
  “然后,我们依旧可以像以前那样。”
  ……
  多可笑的一句话,边迤沿着对她伸出的那只手的指尖向上,视线划过王奕的手臂,胸前,脖颈……最后落在她那张虚伪的面孔上。
  无论她怎样观察,都无法在那张脸上发现任何过去相似的痕迹,连她自己,也早就与当初那个十七岁的少年毫无关系。
  她们要如何像以前那样,要如何回去。
  边迤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握住了尘剑的手背上青筋突起。
  长久以来,恨意曾经是边迤身上最澎湃的感情。她被这种东西控制,摆布,只因为她找不到可恨的人,也寻不到复仇的路。
  但在这一刻,恨是从未有过清晰,变为利刃,直指向眼前的人。
  了尘剑霎时于月下抽出,千万银丝凝成利刃。边迤没有再刻意掩盖自己半仙的实力,任由磅礴浩瀚的内力席卷整个多宝殿,那殿堂之上的所有蜡烛似乎察觉到了危险,一个个颤动着,害怕的熄灭大半。
  瞬间,整个多宝殿昏昏沉沉,空气中两种极强的力量暗中铺展,直到互相碰撞,在殿中分庭抗礼。
  边迤看着王奕,一字一句。
  “我从未希望过我是半仙,但这一次,我庆幸我是,我还有可以与你一战的机会。”
  她不能退,也不能输。现在,她身后并非空无一人,而是江金盟,是承烨——这是她失败而悲剧的生命里所有在意的事。
  若是她死了,边迤不敢想这些人这些事的结局。
  闪着银光的剑刃指向王奕,指向她曾经的师姐,指向她曾经当做至亲的人。
  “我们不可能回到过去。”
  “呵……”
  王奕笑着摇了摇头,她一步步向前,迎着剑刃的寒光,直到那了尘剑距离她胸前只剩一掌的距离才停下。
  “不要急于回答。”
  她抬手打了个响指,最后摇摇欲坠的蜡烛也熄灭了。
  蓦然,一股极其暴躁而强大的内力从多宝殿外荡开,从边迤背后的方向滚滚而来。她目光一凛,反手挥起了尘剑,霎时间银色剑光与破开墙砖的强大内力撞在一起,轰隆隆的响声伴着如风沙一般的弥漫在空气中的扬尘。
  紧接着,又有数十道极其蛮横的,鲜红色的刀气一同扫过来,像是划破黑夜的血痕。边迤这次没有硬抗,轻巧地躲过,任由那刀将整个多宝殿打的稀巴烂,连那观音像的一条胳膊也被削掉。
  “固城刀法……”
  边迤皱了皱眉,她应当是这世界上最熟悉这种内力功法的人,毕竟曾有五天五夜,她的视线之中皆是如此,还有一把名为守玉的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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