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那时候只是知道你会因为此事而死,所以我当然要想个办法救你。不过后来我是真觉得江金盟很适合你。”
  这话如此理所当然。可一个奴才的命何其轻贱,即便是置之不理,她也不会有任何怨言。
  “对了,这个还给你。”
  林承烨忽然从怀中掏出什么,放入东棠的掌心。
  那东西的棱角硌掌心软肉上,东棠一下就摸出那是什么,却还是难以置信。
  一条粗糙的鲤鱼躺在她的掌心。
  “你和这条鲤鱼的主人应该认识吧?我那日见到你的腰上有个同样的。”林承烨笑了笑。
  “其余的,我便不问了。”
  “我知道,我知道东黎为什么会……”
  东棠怔怔地看着那条鲤鱼,眼泪落下,在掌心汇聚成一汪湖,将那条鲤鱼淹没。似乎在她的眼泪中,那条鲤鱼又活了过来。
  “什么?”林承烨这次是真的没听清。
  “没什么。”东棠咧开嘴,露出一个笑容。她将那条鱼一并别在腰间,放在自己那条的旁边。
  系住两条鲤鱼的红绳慢慢缠绕在一起,不分彼此。
  她在看到那条鲤鱼时终于想明白了。
  为什么东黎会为了她而死,而她又想要为了面前这位少年而死。
  仅仅是因为在那一瞬间,她倏尔窥见了另一方崭新的天地,与当下完全不同。她麻木内心嘶吼着,挣扎着涌出浓烈的情绪,哪怕只是浮光掠影一般,她也想再看一眼,那一瞬间对于她来说即是永恒。
  哪怕飞蛾扑火。
  ……
  临溯城街上渐渐安静下来,林承烨独自一人站在篝火旁,一下一下往其中扔着竹筒。看着火星子在半空炸开,发出砰的一声。
  看着有些凄苦,虽然她只是在想事情,手上无聊罢了。林承烨忽然意识到这点,咂了咂嘴巴,将手中七八个竹筒一起扔进去,只留了最后一个。
  “人已经送到临溯城内的江金医馆了,不日将找机会送她离开这里。”
  人声先至,柴胡南再次像鬼一般出现在林承烨的身侧。
  “还有信已经寄出给神枢天机门,以最快的速度。”
  “好。”林承烨缓慢的哈出一口气,白色蒙蒙缠绕,她顺势将手中最后的竹筒子递给柴胡南。
  “玩玩看。”
  “……在江金盟时玩儿得很多,小气……东子一到过年时就不计较钱财了,银钱如流水,说赚了一年的钱就是为的现在花。”
  柴胡南将最后一个竹筒扔进火堆,两人看着它被火焰炙烤得皱缩扭曲,最后砰的一声炸开。
  “可惜了,我也想看看江金盟的除夕。”
  林承烨叹了口气。若是在江金盟,此时她们大概已经围坐在一起吃一顿团圆饭,在暖融融的火炉旁等待第二天的到来。
  “有的,不过就是你昏迷不醒罢了。”
  柴胡南冷不丁回道。
  “不过那次整个江金盟也没什么过年的意思,盟主一直忧心忡忡,饭也不吃觉也不睡,东子就没有大操大办。我们四位长老吃了一顿饭草草了事。”
  “……那次不算。”
  林承烨尴尬地摸了摸鼻尖。
  忽然,二人沉默下来,耳边只有接连不断的噼啪声。林承烨觉得面颊一凉,抬起头,天空中竟有簌簌小雪开始飘落。
  “……接下来你怎么想的。”
  柴胡南双手抱在胸前,侧身依靠在一颗巨大的枯树上。她隐隐感觉到此时事情已经陷入僵局,诸多谜团无头可解,但林承烨的表现却不怎么困扰。
  “……我确实有种十分强烈的感觉。”
  本以为朝堂是她此行终点,可调查至今,各种江湖势力居然在能伸入这座皇城。
  既然一切从江湖而起,为何不再去寻一次源头。
  林承烨借着火光从怀中掏出蔡百灵给她的那只小小的锦囊,缓缓展开,上面只有简简单单四个字:
  归返本原。
  还真是不谋而合。林承烨将那张纸条丢入篝火之中,转身面对着柴胡南,一字一句道。
  “我需要回到一切的开始——青鸾药谷所在之地看看。”
  ……
  南齐,孟山城,青鸾衔枝观。
  即便是除夕,这里比起旁处也太过于静谧。不过若与它自己平时相比,倒是多了几盏红灯笼,像是个人住的地方。
  “少观主。”有门徒走近后山的暖泉,对着正打坐的楚河鞠了一躬。
  “何事?”
  楚河抬了抬眼。对于一名武痴来说,可没有什么过年,尤其是那百晓茶寮不久前又颁布了一次惊鸿册,林承烨居然已经与假面河—'死人伞'倪筱并列第一甲。
  林承烨这人恐怕已经突破到了内力第六层。
  “我下山时,有一乞丐拍给我一只碗,我本以为那人神志不清,没想到碗底有字,不知是何意,便想要问您。”
  楚河接过那只碗,往那碗底一瞧,上面刻着一行字。
  “孟山安否?百姓安否?君安否?”
  她轻轻啧了一声,对着门徒挥挥手道。
  “嗯,你走吧,这给我的东西。”
  那门徒刚走,楚河便将那碗一下砸在山石上,顿时碎成一地瓷片,她望着北方喃喃道。
  “既然挂念,那就自己回来看,何必扭捏。”
  ……
  南齐,九辰城城东五十里外,神枢天机门。
  “娘!信!信!信!”
  房门被人砰的一声撞开,关晓闲看都不看,眉头一皱,立马将手中的筷子用双指一夹,猛得一甩,愣是当做飞刀扔出去,吼道。
  “信什么信!说了多少次了,这么大人了,能不能稳重点。”
  她看了一眼被筷子打得抱头鼠窜的关越南,更是来气。
  言舟这好孩子回风泉山庄陪母亲过年去了,自己纵然喜欢也不能强留,否则她那爱女如命的亲家非要除夕夜杀到此地,拿着剑给她两下。
  至于承烨……关晓闲一想到女儿,不由得叹了口气。
  承烨不久前寄来的一封信中除了照例关心自己身体,附上了自己改良暗器“莲纹戒”的图纸,少见的提及了自己的事,说自己已经即将临溯城,那里万事需小心谨慎,所以不能像之前那样频繁的寄信了。
  这个除夕夜至于那水深火热的皇城之中,恐无法享受了。关晓闲想到这里,更是悬着一颗心。
  但很快关晓闲又露出郁闷的神色,想到自己只能和这个傻儿子两个人冷冷清清,在这一张饭桌上四目相对,再好的饭都都味同嚼蜡。
  “哎呀,是承烨送来的信!这下您可高兴了?”
  关越南这次也不恼,反而笑嘻嘻的将一颗石头巴掌大的龟甲放在饭桌上。
  “刚刚我去街上,一人偏偏往我这里撞,就落了这龟壳在我脚边。好在我捡起来看了下,这上面可有字呢。”
  自从关晓闲认林承烨为义女后好一阵,关越南不知何时心里咯噔一下回过味儿来——对于关晓闲是女儿,那岂不是他这是多了个小妹?
  这么想着,每次关晓闲拆林承烨寄来的信时,关越南都要凑过来,美名其曰看自家妹妹的信有何不可?
  “什么?快,快拿过来给我看看!”
  关晓闲刚夹了一块油润的鸭肉放进嘴巴,刚想叹一句没滋味,就听到关越南这话,顿时眼睛一亮,嘴里的鸭肉也顿时充斥着本应该有得酸梅子香。
  “您就偏心眼子吧。”关越南嘴上说着,却是笑嘻嘻地把龟甲推到关晓闲眼皮子底下,两个人挤在一起,头碰着头。
  想必这信极其难寄出,上面没有落款,只有短短几个字。
  “女远行,念母兄切切。”
  她二人似有所感,齐齐望向北方的窗子,恰好看到竟有细雪缓缓而落。南齐温暖,此景难得,似在传递远方的牵挂。
  ……
  莱国,青云县,临君山巅。
  边迤坐在两方墓碑旁的悬崖上,双腿悬空,她只身着白色单衣,宽大的衣袖随山间的风摆动,犹如一只半透明的鬼,马上就要飞离人间。
  她本想去山下买两瓶酒再陪着师傅与师姐喝点,把自己灌的大醉,不去想往日种种,却没想到走过小时候那面馆时,那年轻掌柜叫住她,递给她一块木头。
  “你识字吗?这今儿早塞在我家门缝,上面有字。”
  边迤扫了一眼,忽然深深笑起来,眉眼弯弯,她将那木牌收起,递给年轻掌柜几个铜板。
  “这是给我的,谢谢。”
  远处临溯城的上空缓缓飞上千百只红色的灯笼。边迤手上带着的莲纹戒闪过一抹冷铁的光,手指尖压在那块木牌上。
  木牌上只有六个字。
  “愿明夕,君在侧。”
  她缓缓笑起来,忽然有雪落在她的头顶,渐渐为其轮廓镀上一层白色。她看着远方的临溯城,低喃道。
  “除夕快乐,承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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