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还有多久?”
“快了,就快了。”
“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我死以后就让我像悦风那样离开,在院子里,在雪地里,在风里。”
“还有呢?”
“没了。”
微凉的空气中响起噌得一声轻响,戳破两人之间安宁,那是匕首出鞘时时的声音。它本应是骇人的,是可怕的,但此时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
“我还有话要说。”
林承烨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楼三白,你下辈子若是还要回到这个世上,不要找我报恩了。去过自己的生活吧,去找楼二白,找你的悦风,去找你自己。”
楼三白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什么,但还没来得及,她忽然感觉到自己的身躯忽然开始收缩,揉皱,先是手脚,慢慢蔓延到四肢,最后感受到了,那种皱缩之感渐渐集中到她的心脏处,开始啃噬她的血肉。
剧烈的疼痛如咆哮的河,顷刻间吞没了她。
原来这样疼。
她本来觉得自己可以忍着,这样林承烨就不会很害怕。
但几乎是本能的,楼三白大声嚎叫起来,她喊娘,喊女儿,喊楼二白。她已经坦然地面对死,却在此时痛得猛得睁开安静,痛得涕泗横流,痛得把头往墙上撞,痛得咬掉自己的舌头。
动手,动手,动手吧,求求你。
可能是太痛了,所以当匕首刺破她心脏的皮肤时,楼三白并没有感觉到很痛。
但她感到一只摁在她肩膀上的手在颤抖,眼前那个女孩的面容同她一样,痛苦而泪流满面。
“吱——”
如同新生婴儿的第一声啼哭。
楼三白在濒死前听到自己的身体中诞下鬼的声音,鬼也在哭。她看到林承烨从她身体中拔出的匕首上插着鬼的身体,其实只有她的小拇指那么大。
楼三白最后想,她大概是她们三个中唯一一个能够合上眼睛死去的。
……
在楼三白闭上眼的瞬间,床头上的那一节残烛也燃到了尽头。瞬间,属于原本的黑夜涌了进来,今夜无月,所有的一切都是沉重的黑。
林承烨只能听到自己沉重的喘息,她摸索着,抓住匕首尖上的虫,那东西生有翅膀与长腿,腹部很软,背部附着硬壳。
她的手很稳,只刺破了虫的背部,控制住了其行动,又不至于让它死去。
“吱,吱吱。”
虫在她手中挣扎,发出难听的声音。
“结束了吗?”
有个声音小心翼翼地探入门里。
蔡文游其实本就没有走远,她只是站在一墙之隔的门外。她轻轻推开门,浓重的血腥味儿顷刻间灌入她的鼻腔,温热的鲜血正从床上下流下,流向她的脚下。
蔡文游咽了下口水,还是踏入那条血河。
“没结束。”
林承烨的面容大半隐没在黑夜中,她的声音沙哑。衣服早就被血浸透,像是黑夜中修罗。可蔡文游看到,有泪从她的脸上滑落。
那人站起身,对着蔡文游说道。
“走吧,去算总账。”
第75章
林承烨深吸口气,干脆地拔去肉子蠹的翅膀和两只后腿,将其放入一铁笼之中。
那铁笼只有巴掌大,却极其精巧,其上的铁丝细密如发丝,又留有缝隙,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林承烨提着放着肉子蠹的铁笼走出那一间浸染血腥味的房间,一步一阶梯,一脚一血印。
她身体晃了一下,蔡文游赶紧伸手把铁笼接过来。
那肉子蠹虽然没有了翅膀和后腿,却依旧本能的向一个方向撞击着铁笼的内壁,似乎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吸引着它,或者它从出生就知道自己要为母蠹而死的使命。
“这铁笼何时做的?”蔡文游努力想了个话题,问道。
“在外面坐着时候,总不能真的只看雪。我自从进入点石成金第五层,又有所顿悟,用内力做熔炉,无需火种,不过消耗极大,仅限于做这种小东西。”
林承烨指了指竖在门旁的一根光秃秃的棍子,说。
“借了楼三白家的锄头一用。”
若不是此时林承烨整个人宛如从血水中捞出来,那蔡文游或许还能笑一下。但此时她也像失了所有力气,她转头看向那间屋里,却依旧不敢踏进去。
“走吧,等我们解决完。”林承烨也回头望了望那间屋子,但很快将视线收回来,看向肉子蠹撞击的方向。
前方渺茫,大雪纷飞。林承烨抓起蔡文游的肩膀,运转轻功踏风而行。风暴躁地吹在蔡文游脸上,耳畔风声呼呼,杂着林承烨的一句。
“我们再回来。”
那声音很轻很沉,也很简单,却奇迹般地让蔡文游的心安静下来。
……
她们在一面墙前停下来。
那铁笼中的肉子蠹反而撞击的更加剧烈,发出尖锐的名叫,仿佛对于她们的停下十分不满,催促她们继续向前。
蔡文游拧起眉,手中的折扇啪得一合,指向那面墙的方向。
“这后面是……”
她不再继续说,但身边人的接过她的话,一字一字道。
“是永佛寺。”
林承烨伸手抚上那面墙。指尖扫落墙上的雪,露出后面还未被完全冲刷干净的血迹。
这里就是发现楼悦风身死时的墙,她在墙内听到她的一声尖叫。彼时她跳出围墙,以为这场“鬼病”在外,可此时她又要回到墙内,因为“鬼病”根其实就在这里。
那只“鬼”也在这里。
“所谓无病之地的永佛寺,所谓神明庇佑之地……”
究竟是谁编织的一场空话,一场梦?林承烨忽然狠狠一拳砸向墙面,关节擦破渗出鲜血,又无力的垂落在身侧。
但她也只不过如此轻微地发泄了一下心中愤怒,便绷着脸带蔡文游翻入墙中,直接闯回深林居。
没想到如此深夜,那院落之中的庭院中竟还坐着一人,独自挑着一盏孤灯。听到动静,那人眼神一凛,蓦然从腰间抽出长剑。
但看清来者时,那人松了口气,上下扫了一眼林承烨,微微皱眉,问。
“怎么弄成这样?”
又看到她手上抓了个粉色书生模样的女人,那人又疑惑地问。
“你又是谁?”
“草民蔡文游,拜见三殿下。”
蔡文游对魏景辰将要叩拜,却感觉自己的后脖猛得被人拽住,膝盖打了个弯,硬是跪不下去,还差点被勒得喘不过气。
“怎么,还想着衣手不脏地查出真相?殿下未免想得太好。”
林承烨恹恹地抬眸,看了魏景辰一眼。
你俩打架莫要波及我这个跛脚书生。蔡文游被夹在二人欲要灼烧起来的视线之间,叫苦不迭,她知道林承烨与魏景辰关系匪浅,但猜测中是一种疏离的相互利用。没想到如此熟稔,竟可以到了互相呛声的地步。
“行了,去换身衣服,这衣服血腥味儿太浓,容易被发现。”
魏景辰气得发笑,她本觉得几天不见,当初那事儿各自给个台阶下也就揭过去。没想到林承烨这人半分不退,甚至当着她人的面都敢这般。
林承烨也不多说什么,赶紧回房。她不知道那个虫子究竟会发生什么意外,所有必须抓紧时间。
“哎你……”
眼看着林承烨把自己放在原地,蔡文游目瞪口呆,张了张嘴想喊,却只听林承烨的房门哐一声合上。
别让我和殿下单独在一起啊!蔡文游已经感觉到身边人的怒气蹭蹭攀上,二人之间没了林承烨又无话可说,顿时气氛尴尬到了极点,偏偏还有一只讨厌虫子吱吱吱地狂叫。
蔡文游只好硬着头皮说道。
“……草民虽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但殿下气度非凡,林少侠也是个通情达理之人。朋友之间吵嘴斗气,有什么事不妨说开就是。”
“……你觉得她把本王当朋友?”
魏景辰像是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冷哼道。
“这,殿下,您别不信。”
蔡文游被问了个措手不及,没想到魏景辰先说的是这个。她摸了摸鼻尖,认真道。
“我觉得,这还真是把您当朋友才如此。她刚见我时可不这样说话,亲疏分得很清。我故意刁难她也是那副淡淡的模样,叫我蔡少庄主,但我们经历了一些事,她说话就更直接。这也是一种亲近之意。”
魏景辰沉默了半晌,说了句罢了,才问起蔡文游的来历,又问她是如何得知自己身份。
蔡文游发觉魏景辰凌人的气场消下去,松了口气,才说起自己的身份。不过也多有担心,毕竟闲话山庄不光彩,掌握消息,就代表着四处留着眼线,虽不干涉也不插手,但难免惹这种身份尊贵之人的不快。
谁知魏景辰比想象之中宽容的多,并不对此做评价,得知闲话山庄正如其名,当真是一群无聊之人茶余饭后的聊天之时,反而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