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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6章

  尽管目前民间的新思潮并未开始批判朝廷制度,似乎是谨慎地避开了这方面的探讨,但她看出来了,民众们关切并呼吁的许多内容,其实与朝廷统治有着很深的立场冲突。
  这种情况放在旧世历朝历代,都必定会在第一时间加以弹压,以维护统治稳定,但季无殃听说了这些事后,只是令夜莺使持续探听来报,并没有让各地府衙出手干涉。
  迅速镇压与扼杀此类思潮,或许能够换取几十年的治下安稳,但纵观史上历代帝王,治世兴盛也不过是二三十年的过眼繁华,却无一能够阻止江山被后世一代代缓慢推进深渊。
  她这段时间也曾反复思量犹豫过,到底是应该暂且稳住国中局面,让她得以在迟暮之年给太子留下一个安定的江山,还是应该冒着危及国本的风险继续推动变革,为她注定看不见的中原后世做深远打算。
  这天季无殃在西偏殿里,听季显容跟何去非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了半晌,却始终一言未发,直到天色暗下来,她才开口吩咐宫人就在这边殿中摆膳,又在席间让她们畅所欲言,再就中原及周边各国见闻继续谈讲。
  这场殿内私宴不比往日的宫宴那样规矩繁多,季显容是常留宫中陪母皇用膳的,自是不拘束,何去非此前也不时被留在宫中陪膳,虽然不比在自家府上什么都敢说,但也能放得开,见圣上这日听她们说话兴致颇高,于是跟季显容就燕宸之外的漠北和肃真部,以及黔滇和南海国各家情况,天南海北地畅聊起来。
  这日晚间用完膳后,季显容留在宫中,何去非则带着几件御赐之物告退出宫回府去了。
  季显容和使团众人回到建康休整了几日,安排完后续与燕宸两国的互通事宜后,恰到了寒露,正是每年秋审的日子,季显容代表母皇出席了三法司的秋审大典,确认了今年的秋决名单,里面包含大量年初抗旨闹乱的男民,身上皆背着“抗旨谋反、编造谶纬、殴差拒捕、蓄意毁田、持质抗官”等罪名,根据不同程度分别判处了或绞刑或斩首或凌迟。
  秋审大典结束后,季显容将名单带进宫中,季无殃亲自禀笔在名单上一页页勾决,无人赦免。
  那些男民初春入狱,起先也从狱卒口中听说了民间请愿的事,都道“法不责众”,有几个牵头的料定还有人在外面替自己奔走打点,此事最严重可能也就是流放,谁知那起男民在牢中等了大半年,却等来了所有人都上了秋决名单的消息,这时才得知许多张罗请愿的男民母亲,因向查案官员行贿并散布余烬会通敌叛国的谣言,也一并获了罪。
  那些男民彻底慌了,在狱中求告无门,也不知能否被赦免,惶惶不可终日地捱到行刑日,一个个被带去刑场的路上,腿已软成了烂泥,几乎是被连拖带拽地按在了行刑台上。
  秋决一直持续到冬至,十班刽子手换了整三轮。
  这一年的冬日,江南大地里浸透了血气,像是来过了一场盛大的月经。
  这日晚间,季显容坐在府中后院暖阁里,翻看着秋决过后的各地舆情来报,她手边放着几碟点心和一壶薄酒,旁边还有一个精致的琉璃罐,是她从洛京带回来的蔷薇露。
  翻看完几页后,她伸手用小勺取出一点蔷薇露,滴了两滴在酒杯中,登时一片馥郁芬芳,屋中也似乎弥漫起春日的气息。
  第277章 水泛金波
  阳春三月,草长莺啼。
  建康朝堂这一年冬天过得比往年忙碌些,因为圣上要在春日里出宫巡幸,去年秋天就已有旨意,朝中各部为此事筹备了数月。
  御驾随行队伍将从建康北侧的长江渡口登船,西巡至荆楚一带而返,预计在初秋时节回到建康。
  在这期间,朝中将由太子监国,同时还有婺国君何却歧与一众阁臣共同辅政。
  各部官员也都没有随驾,这次陪同圣上出行的,除了禁军督帅何去非外,只有一位内阁平章事与几位史官、书吏和舍人等近臣,以及一队御前宫官和宫人,水陆护卫分别从江淮水师和嫖姚军各出人马,半数在御船上近身护卫,半数在沿途两岸骑马随行。
  按照圣旨,此次西巡陪同官吏和一应仪仗尽数精简,御驾队伍多数时间都在船上,一路只在沿岸四五处地方下船搭帐休整视察,全程不进州城,也不准沿途州县官员无诏献礼觐见,季无殃还在圣旨中一再强调,不得要求沿途百姓迎驾,而且还要在御驾船队的行程安排上与漕运货船的航线错开,尽量将各处影响降到最低。
  季无殃西巡启程这天,季显容与何却歧等人送御驾出了北城门,在城外短亭目送队伍走远,才策马折返回城。
  这天的建康城外暖风和煦,恰到了江南各地农忙的时节,因事先有过吩咐,御驾队伍此行特地绕开了几片民田,途中季无殃也只在一处皇庄外让队伍停下来,她下车走到附近看了看春耕的景象,也不叫那边庄上来人请安接驾,在外面稍看看就走了。
  长江就在建康城北侧不远,尽管队伍绕了些路,中途又停了一会儿,这样慢悠悠地走着,有一个半时辰也已行到了渡口。
  江淮水师备好的御船和随行画船早在江边候着了。
  季无殃扶着宫官的手臂登上了御船,这是一艘三层高的楼船,原本是季显容在长江流域的水师指挥舰,名为靖澜舰,去年秋日里她下旨称要准备西巡时,曾有官员提议往后延期一年,以备打造全新御船,但她觉得没必要如此奢费,于是直接征用了太子这艘指挥舰。
  不多时,随驾众人也已陆续登船,听着岸上鼓号声响,吉时已到,靖澜舰在几艘护航船的前呼后拥中缓缓启航。
  这艘船行起来比季无殃想象中要平稳,听说启航了,她从二楼舱室走出来,站在二层甲板栏杆边,先往自家南边看了看,又转头朝北边望去。
  此前她曾两次渡江,第一次是十七岁那年,在一众家仆护送下,从建康去往洛京待选,那时候她没想过会入宫,以为自己几个月后就会再回来,却不想渡江一去就是三十年,等她再次看见长江水时,已是从御驾迁都队伍中逃出来的那年了。
  这日是她第三次来到长江之上,她在甲板上看着数十年如一日奔流不息的江水,想到自己早已过了花甲之年,这应该也是最后一次看长江了。
  靖澜舰的二层甲板上有一处瞭望亭,里面有张大椅,她就坐在这张椅子上,看着眼前的江水和两岸绿意,顿觉怡情悦目,又不禁深深吸了一口气。
  之前在宫里,虽然有内阁和东宫分担政务,但她总是忍不住过问几句,左一件右一件大小政事,叫她难以静下心来。
  所以这次西巡,她没叫朝臣们随驾,正是想着要在视察各地民情之余,趁空捋一捋思绪。
  西巡队伍启程后的几天时间里,她时常静坐在二层甲板的亭子下方,看着自己治下的江山。
  有时候途径县镇,也有百姓听说御驾西巡,特地赶来一睹天颜,起初她见到岸上有许多人跪拜行礼,吩咐宫官去问是不是地方府衙安排的,后来得知确实是民众自发前来的,她才下旨令两岸上护卫的嫖姚军沿途传口谕,说不需跪拜,又让各地州县巡检司配合做好沿路人群疏散,提醒民众只可站观,不得在岸边走动追船,以免出现推搡踩踏。
  接下来的数日里,江两岸赶来瞻仰的百姓只增不减,果然依她的旨意,未再见到跪拜者,而是改成了远远挥手致意,许多人随身带着绢帕,挥舞起来五颜六色,从江上望去分外喜庆。
  御船队伍行到两岸人群聚集的江段时,季无殃也会走到楼船的第三层甲板上,朝两边岸上的民众招招手,还能听到那边传来的欢呼声。
  她不禁想起自己从前做皇后时,也曾离京往北边行宫避暑,那时候御驾出行,许多路段两侧都要搭黄帐遮蔽,为数不多可以见到百姓的路段,也只能看到一片匍匐在地的身影。
  后来到她在建康登基称帝,因国事繁忙,这些年连宫门都没有出过,到今日才算是第一次亲眼瞧见了自家百姓,她自然不能再延续旧朝那一套森严到不近人情的规矩。
  但是由于去年男民闹乱的风波,民间出现过一些争议,加上这又是圣上首次出巡,随行的嫖姚军和江淮水师全程打起了十二分精神,生怕途中出什么闪失,尤其岸上的嫖姚军,都在贴近河道的位置护卫,只让民众在岸上坡道处远远眺望御船。
  百姓们在这个距离,是见不到圣上天颜的,但她们还是能看到御船上方有一个黄袍身影,也能看到那黄袍人朝她们挥手,于是她们也随之欢呼回应起来。
  直到御船队伍向西行了八日,江两岸的风景从田野变成丘陵,再三日后,两岸山势连绵不绝,才不见了民众的身影。
  御船队伍进入寂静江段后,季无殃在船舱中闲来翻看起鸿胪寺出的列国志。
  鸿胪寺这些年频繁接待南北各国使团,也遣使去过周边各国,收集了不少各国世情民俗,去年年底,鸿胪寺卿整理完这本列国志后呈进宫中,她一直没时间看,这次出巡前她吩咐宫人把这些准备看的书籍都带上了,到此刻才终于得闲看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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