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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7章

  当年的朝堂上党派势力复杂,除老太后母家和季无殃母家这两个外戚势力,还有其它世家和科举出身的庶族官僚之间的争斗,其中又因政见不同,细分出许多派别,并以出身地域各自抱团彼此攻讦。
  为了平衡这些权力斗争,本朝皇帝开始效仿前朝提拔内监,起先为了避免重蹈前朝覆辙,还在任用期间做了不少限制,但随着整个王朝步入生命末期,朝堂党争愈演愈烈,皇帝只能靠进一步提升内监地位来削弱各方势力,以确保皇权的稳定,然而这种饮鸩止渴的方法不仅无法挽回王朝覆灭的命运,反而会使各地局面愈发混乱。
  从这方面来看,通过弑母除掉其中一个外戚党派,只会令朝局动荡加剧,这一定不是当时宁宗乐于见到的局面,若他尚有身为帝王的神智,应该不会在大病初愈后做出这样的决定,因此千光照基于目前的调查进展推测,老太后和广元公主的事应该不是皇帝本人直接授意。
  但那明镜使对此却有不同看法,听完千光照的话后,她摇头说道:“做帝王的男人,头脑发昏的时候也常有,尤其大病初愈,心若惊弓之鸟,实难以常人神智度之。”
  妊婋来回看了看她二人,觉得她们各自所言皆有道理,眼下事情查到这里已实属不易,过去了这些年,许多线索残缺不全,要想再有更切实的证据怕是也难了。
  而伏兆之所以坚持派人进驻洛京重查旧案,一则是要为母亲和祖母的旧事寻个真相,另外也是希望能够坐实宁宗弑母杀妹之事,并以此动摇南朝极重“孝道”的儒家礼教根基,好在出兵讨伐之前先一步瓦解其民心。
  妊婋转头与千光照对视一眼,二人皆从那明镜使的态度中看出了伏兆的真正意图,这份详文中也处处暗指当年的事都是宁宗授意阉党所为。
  茶室中的三人沉默片刻后,妊婋开口打破了肃静:“当日实情尚未水落石出,我看不如在这份详文末尾处将这两种推测如实写出来,请宸王殿下和九霄阁众人再斟酌斟酌。”
  那明镜使想了想,也觉有理,遂把千光照方才的分析加在了后面,通读一遍检查完语句后,又在这边茶室内取过新纸誊抄出来,盖上自己的铜印,装进信封递给千光照,请她托幽燕军的人送往函谷关,交与那边的铁女寺军驻边领队,再递送进长安太极宫。
  伏兆在立冬前收到了这份来自洛京的旧案重查进展,看到详文中所述祖母与母亲当年果然都是遭人暗害,又见尚宫妊辞之死已确定系阉党所为,伏兆握了握拳头,这时她忽然想起母亲回到益州封地后,曾在不经意间跟她评说过宁宗的为人。
  在广元公主眼中,她的兄长一向是个“优柔寡断,没甚胆魄”的人,显然她那次回洛京也是想要亲自探查老太后崩逝真相,她怀疑此事另有隐情,或许也怀疑过宁宗,但基于她自幼对这位兄长的了解,她不相信他能干得出这样逆理违天之事,于是她义无反顾地接下旨意,踏上了回京的不归路。
  伏兆看着面前那份详文沉思半晌,又让殿内传令官请来隽羽,二人在书房中详谈至晚,第二天伏兆写了一份手令,绕过九霄阁其她人,直接命传令官快马送回函谷关,递与那明镜使,令她循着宁宗授意阉党这个方向再搜寻一些实证。
  那明镜使收到伏兆的手令后,再次同众人在洛京皇城内细细排查宁宗旧日向太监司发出的各种手诏或密令。
  就在明镜使等人连日忙碌时,冬日悄然降临,洛京城迎来了年末的闲暇时光,妊婋等人也常请宸国使者赴宴,劝她们趁空歇歇。
  因伏兆也只是在手令中请她再查,并未设定什么期限,那明镜使也便没有推却上元府众人的邀请,只将那些旧日文书整理封存完,便入乡随俗地同城中众人一起热闹去了,赶上年前洛京连下了数日大雪,城内城外好些人每天三五成群地聚在一处堆雪人打雪仗,直热闹到过年,又在城中大摆筵席欢庆。
  如今各地互市府办得红火,从肃真部所在的东疆丛林,到漠北草原,再到西域、蜀中和黔滇,各地物产源源不断地进入燕国,坊间民众们日常受用不尽,今年过年的坊间筵席上,就开了几十大桶来自西域的葡萄酒,配着来自东疆和漠北的獐狍鹿兔牛羊肉,众人手里拿的都是蜀中楠竹制成的箸儿,席后品的是黔滇运来的清茶和蜜渍腌果。
  许多旧日仅供皇宫王府和达官贵人们享用的四方贡品,如今在洛京城众人口中,不过寻常而已。
  这一年冬日里,各地都还称得上平靖,燕国北边与肃真部和漠北新政权关系融洽,西边与宸国互市往来,南边与南朝隔淮水相望,东边沧海亦无贼寇。
  而再西边的吐蕃之乱,于秋日里由铁女寺军和滇南大巫军联手封住了几处关卡,虽然吐蕃内部还有些残余势力正在厮杀,但目前暂时影响不到蜀中和西域等地,待明年开春后,伏兆与滇南或许还要再度联手,将吐蕃的威胁彻底铲除。
  因吐蕃的事使得伏兆无暇东进,蜀中与南朝在巫山一带的边界线两侧虽说都是守兵森严,却并未起什么摩擦。
  季无殃这一年到头来也算是有惊无险,虽然岭南一场千年不遇的海震让沿海受了些损失,但她也得以借这场海震肃清岭南官场,让自己扶持的新势力控制住这片地界,并将南海商路进出口牢牢握在了手里。
  然而岭南冈州摄刺史近日发来奏疏,称仍未联络到司砺英进行接下来的谈判,南海的商路会在将来遇到哪些变数亦未可知,这桩事一直横在季无殃的心头,哪怕是在过年期间,她也总三五不时打发人去催问南海近况。
  自从司砺英和她的渔女行会在夏初劫完闽东战船,又往冈州劫掠一回,引起了南海上几个男匪帮派的注意,此后司砺英等人就迎着那伙男匪往南去了,这大半年来一直未曾在岭南沿海露面。
  等过了飓风季,海面终于平静下来,循州的港口和市舶司衙署也都重建好了,往常这个时候已经开始陆续有阇婆、林邑、骠国等地的商船往岭南沿海几州港口来贩货,然而这一年冬季商船比先时骤减近半,许多抵达岭南港口的异国商人说在来时遇到了凶残的海匪船队,那伙人会在拂晓海面起雾时悄无声息地靠近货船,翻上来二话不说就开杀,将所有水手尸体抛入大海后劫走整支货船。
  在南海上跑船的商人过去也常遇到海匪,多数时候都是拦路打劫,所以商队一般都会备些买路钱,然而这一年碰上的却是杀人越货的主,大部分被杀的水手连求饶的话都没能说出口,旋即身首异处变成了鱼食。
  有些货船侥幸没被那伙海匪盯上,顺利抵达了冈州和循州的港口,也有些阇婆来的货船遭劫后死里逃生,船上货物竟都还在,只是男水手和男客商全部被杀,仅余半数女水手载着女客商们驾船来到港口,将海上的遭遇同这边的人说了一遍,还带来了那伙海匪的话,称往后南海都是她们做主,凡过路货船,寸男不留。
  冈州摄刺史听闻此事忙去见了那些死里逃生的客商,询问后得知劫船的海匪头子果然正是司砺英,看来她们击败了原先那些海上男匪帮,控制了南海多条航线,这次叫这些人带话上岸,是要给南海商路定新规了。
  季无殃在大年初三日收到冈州摄刺史关于南海近况的奏报,这一冬岭南沿海的关税也受到了不小的影响,若持续下去,朝廷今年进项必定受损,季无殃眉头紧锁地合上奏疏,抬头看向琉璃窗外的庭院冬景。
  今年朝廷还有一项大开支,是去年就在筹备的科举,她花了两年时间扫除朝中障碍,于去年秋日发布诏书,今年的科举不再仅限男民,然而短短两年内许多民间女子还来不及进学,因此季无殃又在去年年底下了旨意,令所有在朝摄行职司的女官全部参加本次科举,同时她又令一批宫官也开始预备参加科举,宫中空缺的职司另外从江淮各地招人补齐,为了避免财政吃紧,季无殃还动用了一部分内廷银两,这一年无论如何必得从外面添些进项以补不足。
  思及此处,季无殃默默打定主意,必须尽快与司砺英等人和谈,稳住南海商路。
  元宵过后,婺国夫人奉旨前往岭南,就在她抵达循州的第二日,闽东传来一则消息:司砺英占领了海湾对面的流求岛。
  与闽东隔海对望的流求岛,不是朝廷统摄的地界,岛上一直由几个部族分散自治,因山多人少,物产采集加工技艺有限,因此时常越过海峡到闽东沿海渔村抢掠,或是出海往西边的商路上劫道。
  司砺英先前在南海上追杀的男匪帮派,就多出自此岛,如今她这是清剿完海面又回身端了那几伙男海匪的老巢,自家占了岛屿。
  婺国夫人听闻此信,当即从循州赶往闽东,一边派船只往流求岛外围向司砺英等人喊话谈判,一边在闽东沿海探寻起司砺英的出身经历。
  连日访了几处渔村后,婺国夫人得知司砺英是一位渔女单身所生,在宗族礼教与岭南同样森严的地方,她自幼跟在母亲身边没少受人冷嘲热讽,被贬称为“私生子”,后来她母亲与几个境况近似的朋友一起带着她们的女孩迁到南边一处小渔村,靠织网打渔为生,后来司砺英的母亲和她的朋友相继离世,司砺英和一众发小相伴,继续织网打渔,直到三年前,闽东官府来沿海查户,称司砺英等人超龄未成亲不合礼法,勒令她们配与渔村鳏夫,同时颁布“限渔令”,称为了民众考虑,禁止单身女子结伴出海,并倡导家庭协作,往后各渔村都该是男人捕鱼,女人贩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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