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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2章

  在去年秋日里婺国夫人与舍乌谈判时,季无殃也考虑到了岭南会因黔滇之乱受到的影响,遂命人将今秋所产海盐半数运往山南道官库封存,并令各州府于第二年春季重新调整盐场用工,同时增设渔船捕捞,用另外半数冗余海盐制成鲊或鱼酱,由官府集中采购运往内陆,以期在消耗掉多余海盐的同时稳住当地民生。
  前两年黔滇因伏兆起兵而与蜀中盐路断绝,需要加大岭南道的海盐供应,所以岭南沿海增设了多处盐场,当地衙门又招募了不少男工,这些男工原本多是打渔的,因盐场报酬高又不似出海那样危险,于是纷纷前去应募,而空缺出来的一部分渔船捕捞苦差,则被一群从闽东来到岭南讨生活的渔女包揽了下来。
  她们不怕吃苦,干起了男人们看不上的脏活累活,赚着比盐场低廉的辛苦钱,在岭南沿海渐渐有了些规模,成立了渔女行会。
  然而这一年开春岭南盐场开始大批关闭,一部分男工不愿再干回捕鱼那样的苦差事,遂聚众向官府示威要求赔补,另一部分男工想着重操旧业,却发现几片丰饶的海湾已被渔女行会占了,那些男工便开始闹事,称女人开船出海不祥,会招惹海神掀起风浪害死附近的渔船,并聚众强行阻挠渔女行会的人出海。
  海湾的混乱很快以渔女行会众人持械反杀数百男工收场,这一血腥场面震惊沿海,在渔女行会众人逃脱后,许多男民闻知此事又向官府掀起一场暴乱,要求府衙追捕行凶渔女,并施以严惩。
  “乱民当除,但此事也不宜征调过多兵马,以免北方与西方趁乱入侵。”季无殃想了想,依照婺国夫人的建议,下手令调边界处的一万江南军开进岭南协助平乱,起哄闹事者格杀勿论。
  同时她又派人加强北边淮水一带和西边长江上游的巡防,密切关注燕宸两地的兵马动向。
  在各项旨意发出后十日,山南道又传来密报,称岭南道压仓的海盐在运送途中被各地官员层层截留贪污,部分官盐变成了私盐,那些官员偷来官家的东西私自敛财,向民间倾销海盐,致使山南道盐价暴跌,春季盐税告急。
  季无殃这日朝会上坐在庆平帝身后,听了这个消息抿了抿嘴,强压住怒火,令御史台速派人前往山南道严查贪官,再令政事堂向淮南和江南西道各州府巡检往道府边界严密管控进出,避免那批海盐流入其它道府扰乱各地盐价。
  盐税过去一向是朝中财政的主要收入,在御驾迁都之前,盐税在朝中每年收入中占比过半,各地几大产盐区向国中各地以及西域和吐蕃等地运盐,这百十年间已成了稳定惯例,然而继燕北独立后,蜀中及陇右关中一带被伏兆占领,中原格局大变,旧日的盐路也受到了极大影响。
  如今朝廷管辖的淮南道、江南东道和岭南道都是临海不缺盐的地方,而山南道和江南西道自身也有内陆井盐矿,当朝廷领土变小且无法再向西域吐蕃等地运售官盐后,盐税便已不能再作为朝廷财政的主要支柱了。
  季无殃早就看到了这一点,于是同自己组成的小内阁花了数月时间推动政事堂进行税制改革,增加民间商税,开拓南海市舶商路,洽谈与林邑、骠国和天竺等地的港口贸易,为这摇摇欲坠的残破朝廷增加一些财路,将盐税占比从过去的半数降到了今年不到三成。
  若非这场税制改革,光是黔滇脱离朝廷导致岭南海盐大量囤积,再加上近日这起大规模的官盐贪污,便足以击溃朝廷的税收制度,想到这里,季无殃对于燕国不远万里向黔滇运送渤海海盐的做法,竟然感到有些佩服,她们凭借多方结盟与物产互通,差点以非武力的方式给了自己一记重创。
  “圣人先见之明,山南道盐税骤减虽然会对今春财政造成一些影响,但仍能以田土商市等其它税收进项补足,不至十分艰难。”户部尚书出列说道。
  这一年由于摄行女官们的地位见涨,朝堂上的风气也在悄然发生变化,最为明显的是众臣称呼季无殃的方式,如今朝中已鲜有人直呼“太后”了,而是改称“圣人”,平常三病两痛不大临朝的庆平帝,则被称为“小圣”。
  季无殃听了这话淡淡地“嗯”了一声,幸而这场税制改革令她还有辗转腾挪的余地,也是因为这场税制改革,使她必须以酷政峻法压制岭南民乱,必不能让其步黔滇自立的后尘,毕竟南海港口现在可以说是朝廷新的命脉所在了。
  这日散朝后,季无殃仍旧回到徽音殿,但她没有走进东书房,而是转而来到西配殿中,这里是她平日传乐曲班子的敞厅,厅中墙壁上挂着几副磅礴的山河图。
  宫乐班子已在这里候着了,这段时间每每朝会上烦心政务太多,季无殃便会在回来后传一班宫乐,放松一下紧绷的思绪。
  季无殃歪在北侧上首榻上,让一名宫人在脚踏上跪着为她捶腿。
  正奏到第二支乐曲时,忽有一名宫官走进来,小心翼翼地呈上一份岭南道循州发来的急奏。
  季无殃瞥见那奏疏上的加急封贴,猩红标有些刺目,她的眉心不自觉微微一跳。
  她拿过来翻开阅览,满眼皆是惊心眩目的词句:“海龙翻身……山岳震摇……潮头逆浪高十丈有余……一日内三度复涌……盐场渔村已成泽国……新造市舶司衙署港口尽皆损毁……房屋倒塌不可胜计……目之所及浮尸蔽海……”
  其时正在海边盐场和港口及市舶司衙署发动暴乱示威的数千男民,还有前往镇压的万余名官军男兵,尽皆被这一场突发海震掀起的怒浪吞噬。
  季无殃缓缓放下奏疏,敞厅内正在演奏的这支宫曲尚未结束,她也没有叫停,此刻曲目进行到后半段,鼓点轻快而紧凑。
  她的视线越过榻前演奏的乐人,落在了对面墙上挂着的那副《南海潮生图》,这是本朝开国初期岭南归附时进献而来,百年前迁都时没被带走,一直留在建康宫里,画中是一众官民在南海观潮的祥和景象。
  季无殃看着画中波澜壮阔的南海,仿佛能听到那边此时浪涛拍岸的声音。
  那画中的澄澈蓝天,渐渐褪为铁青色,夹着几片翻滚的铅云,海湾边的民房渔船不见了踪影,原本在画中观潮的男人们,此刻如同死鱼一般密密麻麻地漂浮在海面上,随着阵阵海浪起伏不迭。
  几度月升日落间,海面上的男尸群在潮涨潮落中渐渐散开,被波涛陆续卷入深海,成为食腐鱼类的佳肴盛宴。
  海震消息传到建康半月后,季无殃派去赈灾的禁军队伍拉着大量米粮药材,日夜兼程地赶到了岭南道循州。
  “建康禁军嫖姚都尉,何去非。”
  押运赈灾粮的将军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对迎上来的循州长史和一众衙役挥了下手里的腰牌,随即收回腰牌,冷冷对那长史说道:“腾出些场地给我们卸粮,你带两个吏臣陪同我到海边视察灾情。”
  第145章 惊飙动幕
  长风吹浪,白沫横礁。
  何去非与两名亲兵走到循州市舶司衙署的断壁边站定,往不远处的海面看去,从那边吹来的风,带着一股咸腥潮气。
  此刻的南海似乎已然恢复平静,一拨接一拨的海浪,颇有韵律地拍打着岸边的礁石,不时悠悠将一两具男尸残骸推到沙滩上,好似饱餐后的巨兽随意吐着碎渣。
  循州长史与两名书吏看到这一幕,跑到旁边吐了一回,又到马背上取了水囊漱过口,才走回何去非身边告罪:“请将军饶恕卑职失礼。”
  何去非瞥了他三人一眼,将腰间的一把大折扇抽出来,“唰”地一下打开,挡在自己鼻子前,皱眉道:“给我说说先前跑了的那个渔女行会是怎么回事。”
  “是,是。”那长史随即点头哈腰地细细说了起来,旁边两个书吏也间或从旁补充几句。
  先前在海湾带头打杀暴民的渔女行会头子名叫司砺英,本是闽东人士,今年大约三十出头,三年前她从闽东来到岭南以捕鱼为生,曾因出海时抓过一船海盗,获得了官府嘉奖,也是因为这项殊荣,使她得以在盐场兴盛而渔业不振时成立了渔女行会,并在出海捕鱼的同时协助官府船只缉捕海盗,维护着循州沿海一带的平靖。
  何去非来海边的路上,先听了当日暴乱四起的前因后果,心想说到底还是官府平乱不力,本来应该在苗头刚起时就令府衙巡检将暴民通通逮起来,奈何循州刺史怕此举激起更大范围的民变,影响自家仕途,是以只令人轮番劝诫警告,使得那起暴民认为官府是在默许他们闹事,于是公然聚集起来,拦阻渔女行会的人出海,想让她们把生计拱手让出来,最终被反杀酿成大乱。
  渔女行会里数百人都跟司砺英向闽南山里逃去,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沿海动乱愈演愈烈,男暴民们甚至向官府要求严查各个渔村里的女人,看她们是否与司砺英等人有私下往来,又不时聚众到村中闹事,那些原在村中织网晒网的女人见势头不对,也陆续结伴往闽南去投奔司砺英,前前后后走了差不多上千人,另外还有一部分村中女人则向北边内陆避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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