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她们有的靠着打出幽燕军旗帜吓住了周边男匪,并以此守住了小片领地,但这些女子防卫队的人数到底还是太少,又过于分散,碍于那些男匪帮阻截,她们难以彼此联手扩大地盘,只能是各自为阵勉强自保。
淮水北岸的乱象,何去非是知道的,朝廷这次平叛除了要寻找先帝及宗室朝臣骸骨外,还要平定迁都队伍在淮水北岸出事的那几州,淮南王在北伐路上从探路斥候那里得到了淮水北岸的详细情况,随后与一众幕僚商量出来的对策是招安那些自立为王的匪帮,并剿灭所有号称与幽燕军有联系的民间自卫队伍。
然而这一计划因与幽燕军长达两个月的谈判而暂时搁置,直到先帝宁宗骸骨归还,淮南王亲自护送梓宫回建康,才在回程途中调来了先时撤走的三万人马,让其中一名副帅带领至淮水北岸平乱,回程分军时,何去非还曾请命同往,被淮南王一口回绝后才气得跑了出来。
那时候她还不知道男匪帮和民间自卫队伍是这样形成的,如今那三万平叛人马已被幽燕军剿灭,淮水北岸的男匪帮也随之败亡,那些星散于乡野的女子自卫队伍终于在抗争中等来了北边的援手。
听到这些何去非不禁又气又愧,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在她们这里呆得有点太久了,她竟能暂且抛去朝廷立场,觉得淮水以北归于燕国或许不是坏事,至少那些女子自卫队伍没有枉死于朝廷的屠刀之下。
若无幽燕军这次南下,而她本人当时也随分军去了淮水北岸,那此刻她大抵也成了个为争军功不分青红皂白的刽子手。
这时何去非突然听到有人提到她的名字,她连忙抬眼,对上了妊婋从不远处投来的目光。
妊婋见她看过来,淡淡开口对她说道:“我们这两日还会再派些人马,南下淮水北岸共建边界防守线,这次实属你们朝廷用兵无德,竟下军令招安豪强以屠自卫民众,我们只得在夏忙之中抽空行此侠义之举。”
妊婋说完这话停顿片刻,又朝何去非笑了一下:“鉴于这段时间你在我们这里颇为配合,过去冲营一事我们就不追究了,也愿同你交个朋友,借重你与新朝季太后再修两国之好,你明日可以到皇城后面几宫去看看,若有季太后当日不曾带走的贵重物件,我们可以考虑归还,让你带回建康。”
何去非听完眨了眨眼睛,妊婋忽然间话锋一转说她可以回家了,让她不禁感到有些恍惚,片刻后她想明白了,幽燕军这是打了淮南王一巴掌之后再给季无殃递个甜枣,只因燕国初创之际,还有很多新收疆域需要规整,也有持续增补的新国律令有待推行,她们不想扩张过快,所以决定让铁蹄停在淮水北岸,同时为了应对西边伏兆可能发起的东征,她们必须在夺下淮水北岸后尽快按住朝廷报复的势头,以避免让自身陷入西南两面作战的困局。
而她自己,何去非想,就是幽燕军用来打消朝廷再次北伐复仇的棋子。
何去非轻轻叹了口气,为了保住母亲的地位并重新赢得太后的器重,她只能心甘情愿地做这枚棋子。
“你其实是个聪明人,只是年轻气盛了些,我们也不拿话忽悠你。”妊婋从何去非变换的神色中知道她已领会了自家的意图,遂笑道,“咱们这次各取所需,往后形势转眼难量,到时候再较量吧。”
何去非听妊婋这样说,压了压嘴角,竟有些感动,这位统帅看出了她是个聪明人!
过去她一向笃信自己有十分才智,在成功跟踪并潜入幽燕军营地时也曾沾沾自喜,却不料迎面未出招即被击晕,还在醒来后迷迷糊糊间说错了话,算是栽了有生以来最大的跟头,以至于被那瘦高个儿整日说她傻,让她一度对自己的头脑产生了怀疑。
此刻听完这番话,何去非恢复了自信,想好接下来的计划后朝妊婋重重点了点头:“好,我的确有东西要给太后带回去。”
第二日上午,何去非跟着妊婋和一队人走上星津桥,从前朝殿宇一片读书声中穿过,来到了静谧的西北边殿群。
何去非先去了一趟季无殃的启明宫,从正殿中取了七只大瓷瓶摆件,妊婋瞧那些瓷瓶上的图案一派天真童稚,好奇问了问,何去非如实回答,那些都是武真公主从六岁起每年生辰亲笔绘制图样烧出来的,季无殃喜爱非常,只是当初因途中要赶路,恐怕碰坏所以忍痛割爱没有带走。
将这些瓷瓶小心装箱后,她们又去玉衡宫取了季无秽的几件易碎遗物,顺路还从武真公主的宫中取了些未曾带走的精致摆件。
妊婋全程不曾拦阻分毫,还酌情添了些好装箱的东西,到这日傍晚装了整整三辆大车,同上元府中众人设了几桌席面给何去非送行。
又过一日清早,妊婋和穆婛同一队人送何去非离开了洛京城,一直将她送到淮水的起源桐柏山,目送她走出幽燕军新设的边界防线。
何去非跨过边界线后回头看了看住马在北边的妊婋和穆婛等人,这天距离她被俘正好过去了整整一个月,她在洛京度过了一次难忘的月经期,明明是回到她曾经熟悉的地方,却又好似去了个全新的世界。
她看了一会儿,朝妊婋和穆婛挥了挥手,旋即拨转马头,带着那三辆车往南边长江的方向走去。
妊婋和穆婛在原地看她走远了,才悠悠回身往北而归,途中还到几处新平定的县镇乡里瞧了瞧近况,直到三日后傍晚才回到洛京城中。
她们在上元府门前下了马,一只喜鹊从门里面飞了出来,在妊婋和穆婛头顶盘旋了两圈,这时叶妉正同几个人从门里跑出来相迎,那喜鹊很快又飞回叶妉头顶轻快地叫了一声。
“千江阔道长从西边回来了!”叶妉说道,“还请到了一位宫中老嬷嬷回来。”
妊婋一听忙问:“是慈训宫旧日的宫人么?”
“对,说是从前服侍过老太后的。”
第114章 往事堪嗟
妊婋走进议事厅里时,千光照和千江阔正陪同一位老嬷嬷在那里吃茶。
穆婛和叶妉也跟着妊婋一起进了议事厅,方才她们进府路上,叶妉跟她们说千江阔是辗转从关中商州把这位老嬷嬷请回来的,那里此刻已是铁女寺军的地盘,原本伏兆也派了人来寻旧日服侍过老太后的告老宫人,好在千江阔早到了一步,寻到这位老嬷嬷后,说服她随自己回到了洛京。
妊婋上下打量那位老嬷嬷,瞧着分外面生,那老嬷嬷也朝她三人看过来,一脸茫然。
“这三位我俱不认得。”那老嬷嬷转头看向千光照和千江阔,“不知是要问什么人?”
回洛京的路上,千江阔同她说想从她这里打听些慈训宫的旧人往事,她说自己早先的确在老太后处近身服侍过几年,但后来又被调去掌管慈训宫前殿陈设摆件,有些后殿的事恐怕不清楚,千江阔想着她或许总能听说些什么,除了妊婋的身世外,她们也想知道为什么伏兆的大将单单带走了慈训宫的箱柜和宫人,还要派人去寻伺候过老太后的旧日宫人。
妊婋走进来在旁边坐下,先同那老嬷嬷问了声好,才想了想问道:“当日慈训宫中,常有宫人带孩子来请安吗?”
那老嬷嬷摇了摇头:“没有,老太后不喜欢小孩子,觉着吵闹,那些年常往慈训宫来请安的,只有广元公主家的小郡主,老太后特别喜欢她。”
妊婋请她再回想回想:“除了伏兆,再没别的孩子到过慈训宫么?”
“噢……倒是还有过一个,我险些忘了。”老嬷嬷想了半天说道,“内廷尚宫局有一任尚宫妊辞,她孙女跟小郡主是同年生的,老太后说有缘,曾叫她带孙女到慈训宫里来陪小郡主玩儿。”
“妊辞……”妊婋问清是哪个“辞”字后低头念了一遍,又问,“那孩子有名字吗?”
那老嬷嬷觑起眼睛回忆道:“我记着乳名叫‘虎儿’,进宫那年应该是三四岁吧。”
说完这话,那老嬷嬷回想起了一些细节,当日妊辞带虎儿来到慈训宫,先进正殿给老太后请了安,老太后叫宫人们带虎儿到西配殿敞厅里去见伏兆,她则同妊辞到花园里去瞧新开的牡丹。
广元公主那天有事没进宫,是几位养娘带伏兆来的,都在西配殿敞厅的团花厚地毯上陪伏兆玩新制皮偶。
虎儿被宫人们带进这边跟伏兆见了面,大家就叫两个孩子在一处玩,谁知过了没多大一会儿,伏兆把虎儿手里拿的皮偶一把抢了过去,虎儿见东西被夺走,当即冲上去朝伏兆脸上扇了一巴掌。
方才还在说笑的宫人们听到这声脆响都收了声,大殿敞厅里沉默下来。
这一下把金尊玉贵的小郡主也打懵了,怔了片刻后,伏兆扔掉皮偶,跟虎儿在团花地毯上撕打起来。
满殿里宫人见状全慌了,赶忙上前拉架,幸而都没有受伤,众人好生劝了半晌,才将此事揭了过去。
那老嬷嬷说到这里呵呵笑道:“当时我在殿里看管摆件,那俩小孩儿打得可有劲了,我都生怕把什么东西碰坏了不好跟老太后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