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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她又顺势挽住花豹子,柔声说道:“老夫人虽说要让二爷成亲后做大当家,也不过面上应个景,只因老夫人年纪大了精力不济,往后这寨子当家人还得是您,二爷也说过要奉大嫂为尊,断不会动摇您分毫。”
  说完这话,那嬷嬷又抹了一把眼泪:“老夫人今日晨起就心口绞痛,我服侍她含了一枚冠心苏合丸,夫人,看在这些年的情分上,您就进去瞧瞧她吧……”说到这里她又似不经意般往妊婋那边瞥了一眼,“母女两个有什么心结是解不开的呢?闹成这样,叫外人看着也不好。”
  妊婋听了这话眉头一跳,这嬷嬷话里藏刀,眼下老夫人院中被押着的这些人,都是老寨主旧人中地位比较高的,这些人方才可都是她和杜婼带头打杀的。
  这嬷嬷话中以此给花豹子递了个台阶,倘若花豹子和老夫人果然因情分讲和,此次山寨内乱势必要归罪于妊婋这些“外人”。
  花豹子没有说话。
  妊婋看了一眼圣人屠,发现她也是一脸凝重地沉默着。
  花豹子被老夫人捡回山寨到如今整三十年,她们之间究竟是什么样的感情,外人不得而知。
  妊婋开始有些担心事情的走向,于是又转头给穆婛递了个眼色,示意她警惕四周生变。
  那嬷嬷见花豹子无言,再次开口:“当年夫人初回寨,总是夜里发高热,回回都是老夫人将您搂在怀里哄到天明,那首儿歌您还记得吗?”
  花豹子往正堂屋的台阶上迈了一步。
  这时妊婋忽然喊道:“当心里头有诈,那位二少爷还等着他老娘救他呢!”
  那嬷嬷狠狠剜了妊婋一眼,抬手打起门上的竹帘,又换上满脸关切,对花豹子说道:“这与二爷不相干,只是夫人与老夫人的母女恩情,不该闹到这样地步。”
  花豹子抬眼见到了竹帘内的堂屋大椅,上面铺着一张厚软的豹子皮。
  她眸光一动,三两步走进堂屋,那嬷嬷以为她是要去后面看望老夫人,忙激动地跟了上去。
  不料花豹子却只是走到堂屋大椅前,把那张豹子皮捧在怀里,转身又出了屋子。
  走下台阶时,花豹子侧身对跟出来的嬷嬷说道:“我不进去了,原本想当面同她分辨分辨这些年的事,现在看来没有这个必要了。”
  嬷嬷还要走上来拉她的衣裳:“夫人莫要如此绝情……”话未说完却被圣人屠走上前拦住了。
  花豹子站在庭中,轻轻叹了口气,对那嬷嬷说道:“你是老夫人身边的旧人,打小看着我长大的,我是什么样人,你该清楚。老夫人带我回来,教我说话认字,常日嘘寒问暖,爱护有加,我感激她。可直到我有了女儿才发现,她从无一日真正拿我当女儿看待,她待我好无非是希望我能和她一样,为她两个男儿献上一生,所以,我也恨她。”
  花豹子说完转身要走,又忽然想起了什么,“哦对了,”她回头看向那嬷嬷,“你进去转告她,她那个不成器的老二,我杀定了。”
  那嬷嬷知道再无可挽回,腿一软瘫坐在地上,花豹子朝站在旁边的圣人屠看了一眼,随即抱着那张豹子皮走出了老夫人的院子。
  花豹子走后,圣人屠朝庭中站着的力妇们一挥手,众人会意,纷纷举起刀来,结果了那些趴在地上的山寨旧人。
  圣人屠走上正堂外的台阶,将方才说话的那位嬷嬷拽了起来,让她进去回话,随后她又让力妇们从正堂进去,将老夫人内外院所有的房间和人手全部看管起来。
  等这些事做完,圣人屠才走出来,见妊婋等人还站在庭中,遂笑着走上来朝妊婋拱拱手:“今日多亏有你在,没叫我那一下子躲得过于狼狈。”
  说完她把手搭在妊婋和杜婼的肩上,笑着送了她们出来,只说请她们往花豹子院里说话,等中午一起在那边吃饭。
  她们走进花豹子的北院时,听这边的管家娘子说:“当家的还在西侧院里,估摸着一会儿就回来了,请稍坐喝茶略等一等。”
  西侧院就是二少爷的院子,妊婋从老夫人院中一路走来,见各处宁静,只不时有力妇们推车走过,车上高高摞着男人的尸体,都是过去老寨主身边得力的男匪。
  看样子整个山寨已经平定完了,只有老夫人的西院和二少爷的西侧院尚未清算,此刻花豹子应该就是履行诺言去杀老二了。
  果然妊婋等人在堂上喝了一会儿茶,就听外面脚步声阵阵,花豹子仍是在一群管家娘子簇拥下走了进来,身上那件百兽袍的血迹更加重了。
  此刻花豹子整个人精神焕发,笑着跟她们打了个招呼,只说自己要先去更衣,请她们稍等。
  圣人屠料想事已完了,便叫了个跟随前去的娘子过来细问经过。
  方才花豹子到西侧院时,二少爷还在睡觉,昨天他骂了一夜,又哭又嚎闹得累了,所以早上寨中发生的事通不晓得。
  他见花豹子来他院里将他吵醒,火冒三丈地冲了出来,指着花豹子骂她独揽大权不敬尊长不守妇道,被花豹子二话不说挥刀砍飞了一只手。
  到这时他才恍然发觉这位大嫂今日是带着杀气来的,于是又趴在地上捂着断臂哭嚎。
  花豹子并没给他留出太多表演的余地,上去又是一刀,穿腹而过,待他断气后,将他的头割了下来,交给身边一位管家娘子,送去了老夫人院里。
  妊婋端着茶盏听完笑了一下:“她是个干脆人,我原想着这么大的事怎么不也得闹上一天,不成想这才晌午就结束了。”
  这边众人说着话,里面花豹子已换了身新衣走出来,与早上身穿百兽袍时相比仿佛换了一个人。
  此刻她身上是一件玄色暗纹绞罗袍,腰系银带,脚下另换了一双银云纹及膝皂靴,更显得整个人锋芒毕露。
  这日的午饭摆在了花豹子这边后院里,上面是个大凉棚,下面有两张长方桌,酒菜鱼肉依次端上来,满院飘香。
  因午后还有事,大家都没喝太多酒,只是痛快饱餐了一顿,刚吃完时有管家娘子匆匆前来说道:“老夫人抱着二少爷的人头哭断气了。”
  花豹子喝了一口茶,出神半晌才撇撇嘴,往旁边地上吐了根茶叶渣子,“知道了,有劳你们把西边两个院子都收拾收拾。”
  那娘子会意,在这边叫走了几个人,连着圣人屠一起都出去善后了。
  花豹子等她们走后,默了片刻,转头对妊婋说:“午后咱们进山,陪我去送送我的母亲。”
  这指的必然不是老夫人,妊婋往堂屋的方向看了一眼,那里香案上供着一个匣子,里面放的是花豹子上午从老夫人堂屋取来的那张豹子皮,想到这里她朝花豹子点了点头:“好。”
  这边午席散后,众人先各自回房休息了一晌,直到申时后,山里日光变得没有那样炙热了,才有人到妊婋这边院中来请,说当家的准备带人进山了。
  妊婋和杜婼还有少年们整装出门,走到山寨大路上,见这边许多力妇整齐站着,前后还有人扛着旗,旗上仍是红底黄边一个“豹”字,威风凛凛。
  花豹子站在前面,见她们来了,朝她们招了招手,大家一起出了山寨,往北边山上走来。
  众人走了约有一个时辰,来到山中密林深处,花豹子四处看了看,停下来对众人说:“就是这里了。”
  说完她从身边人手中接过一把锄头,选了块平整地面开始掘土,妊婋也拿了一把锄头走上来帮忙,不多时一个土坑就挖好了。
  圣人屠抱着匣子走上来,花豹子起身打开匣子,将那张豹子皮取出,郑重地放进面前土坑里。
  大家围在边上随她一起低头默哀了片刻,等重新将土坑填起,妊婋才问:“当年你就是在这里被人发现的是吗?”
  “是。”花豹子觑起眼睛,“所有人都以为我早就忘了,可我记得很清楚。”
  山中猎户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带幼崽的母兽是不能杀的,可总有人猎上了头便不管不顾。
  当年那只母豹被老寨主射杀后带回山寨,亲手制了这张豹子皮做靠垫,寨主死后,这豹子皮被新寨主孝敬给了老夫人,此后日日被她坐在身下。
  “人有的时候,真的可恨。”
  花豹子说完这句话,蹲下来轻轻抚平新填的土,一滴泪掉在上面,很快渗进大地。
  少顷她起身转过头,对众人说道:“从今往后,橫风岭,只有一个豹子寨。”
  夕阳照进山中,整个丛林笼罩在琥珀色的光辉中,连同大地一起变得沉静柔和。
  花豹子一行人离开了这处豹冢,回到山寨时,暮色已浓,刚进寨门,有个力妇走上来对花豹子说道:“岭子口有一伙人,说是从幽州城逃出来的,想来投奔山寨,我们带了一个人回来,当家的去见见吗?”
  花豹子闻言看向旁边的妊婋:“是你离城前联络的人吗?”
  妊婋微微一笑:“我想是了。”
  “走,一起瞧瞧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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