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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8章

  贺云津只是在谢质对面坐了,拱手入席,逊揖罢方道:
  “庄将军溢美了。昨夜情况十分凶险,我亦没有必胜的把握。此役全赖殿下平日治军严明,战士们临场用命,这才侥幸得胜。”
  贺云津这样胜而不骄、顾全大局,这样清逸出尘,秦维勉见了只觉心中一阵发痒。
  可不知怎么,贺云津好像是真的不那么高兴。
  秦维勉本想让贺云津坐自己身侧,此刻也不知他是没有理解自己的意思,还是不敢坐在自己身边。秦维勉只觉那股香气变得若有似无,无处抓手。
  一夜的担忧和刚刚的庆幸也像这气味一样漂游无际,让人不踏实。
  第152章 剥洋葱
  酒未几巡,派出的斥候已经回来一批,戴举向秦维勉汇报了山戎的情况。
  原来山戎此次出师约有四五千人,沙旱律所率的是先头部队,连日来极速南下,沿途抢掠,到了横州附近跟官军接战,直到昨天消息才报到秦维勉面前,同时贺云津跟庄水北便在城外遇敌了。
  谢质道:
  “这几日我看了近些年的文书,山戎每次南下也基本都是这个规模,大概是同往年一样劫掠一番物资以便过冬。”
  “正是,”戴举道,“按目前情况看,确实同往年相似。”
  谢质瞧了秦维勉一眼,接着说道:
  “我们只需如往年一般坚壁清野,据隘坚守,令民众躲避,山戎见无从得利,自然返回。”
  秦维勉早已放下杯盏,问戴举道:
  “你看呢?”
  戴举谨慎,不肯明确表态,语气中便多了斟酌:
  “照如此,应该可以使敌退军。”
  “不可!”贺云津说得斩钉截铁,“连年受山戎袭扰,已经大损我军军威,沿途百姓亦无辜受难!如今我军兵精粮足,正该锐意进取,迎击敌军!若将山戎主力重创,可保北地多年太平!”
  贺云津面色刚硬,直视秦维勉毫不动摇。那不是轻佻的冒进或者盲目的自信模样,反而沉重而坚决。
  秦维勉心中一沉。那天跟谢质商量着要给贺云津统一想法,还没来得及,事情便摆到了眼前。
  见他不好说话,谢质开口解围:
  “如此是好,但也劳民伤财——”
  “任由山戎抢掠,就不劳民伤财吗?”
  谢质被噎得一时没话答对,戴举看出了秦维勉的意思,沉着开口:
  “现在消息还不多,末将派了几拨人前去探听,再等些消息也好。”
  秦维勉道:
  “多派斥候哨探,务要弄清敌情。”
  “是!”
  戴举去了,宴上气氛一时十分尴尬,贺云津不再坐下,行了一礼道:
  “末将去看看大军安顿得如何了。”
  说完就走,也不给人留他的机会。
  秦维勉看他匆匆而去的背影,脸色愈发深沉。众人见状纷纷告退,秦维勉向谢质道:
  “你也去吧。”
  秦维勉觉得贺云津很不对劲。
  即使他们两个奇怪的关系已经持续了这么多天,贺云津仍旧很不寻常。
  初时他以为贺云津刚经历了一场绝地求生的激战,心绪还没舒缓,可现在一看事情绝不是这样简单。
  从前贺云津出兵回来,总是高高兴兴地凑在他身边,嘴上邀功,却又什么都不肯要,秦维勉明白,他只是想要自己的褒扬和认可罢了。
  后来他对贺云津越来越牵挂,每次贺云津回来都如释重负,贺云津总是温温地笑着安慰他。
  那时他们逃出横州,他差点以为贺云津已经遇难,贺云津回来就抱着他安慰,言语里带着掩不住的窃喜。
  可今天——
  秦维勉知道,不管是公事还是私事,他跟贺云津的矛盾都不能闹到明面上来。他必须在军心未乱之前,将这股暗流压住。
  贺云津回到军士们中间,他带出去的三百人如今只剩下几十。他在簿册上将阵亡士兵逐一销号,查看了幸存者的伤情,替他们一一记功,又检查了清点兵器甲胄的账目,直到晚饭时候才回到刺史府。
  他进屋一看,房间还是他昨日走时的样子。范得生心细,把他常用的器物都摆放得很好,他看到一半的《左氏》还摊在案上,仿佛在等他回来。
  “将军?您擦擦脸吧。”
  一名军士端着水进来,语气既大胆又怯懦。贺云津记得他,这人也是常在跟前的。
  贺云津接过帕子,敷到脸上,只觉热气蒸腾,却不及他的眼眶酸热。闭眼的一瞬,夜里激烈而紧张的战斗又浮现在眼前。他成仙之前是惯常作战的,见多了生离死别,更见惯了尸山血海,他早已学会了忘记,可今日那些倒下的面孔却不断在脑海中闪现。
  大家这样拼命,有些人是为了保卫家园,有些人是为了混口饭吃,有些人是迫不得已,不过都是最朴素的愿望罢了。
  当年他的大徒弟清兹,也曾怀揣着这般朴素愿望随他上战场,最终却因为替他挡箭而死。
  贺云津咬牙压下鼻根的酸软,将帕子递回军士手中。
  忽又有军士报说有人来送东西。
  “送什么东西?”贺云津奇道。
  “是裁缝铺的,说是、说是范哥定的衣裳。”
  “……叫他进来吧。”
  给刺史府里送东西,裁缝铺的老板亲自来了,身后跟着一个小徒弟,手上捧着一叠衣物。
  “将军大人,小的给您请安!”
  胡须斑白的老板跪下行礼,贺云津连忙让他起来。
  “大人,这是前些日子一名贵姓范的军爷吩咐小铺做的衣裳,如今做好了,特来送上。”
  贺云津叫人接来,那小徒弟低着头、弓着腰呈上。
  贺云津想起前些日子他给了范得生两匹缎子,那徒弟乐得跟什么一样,说这辈子还没穿过这么好的料子,想不到如今衣服做来了,却只能当作寿衣了。
  当时范得生在几匹鲜亮的料子里选,选来选去又放下了,嘴里说着自己不能穿得比师父还抢眼。最后挑了匹靛青的,说这颜色经脏,也耐看。
  如今这件靛青的袍子就在他面前,叠得整整齐齐,摸上去丝滑柔顺。贺云津只是随手一翻,却发现底下那两件衣服里还有一件月白的衣裳,那是他的旧衣。
  “这是怎么回事?”
  他将那件抽出来一看,果然是自己从前穿的袍子。
  裁缝铺的老板弯弯腰答道:
  “回将军的话,那天这位军爷让咱们给制两套衣裳,一套是按着他的身量做的,另一套让按着这旧袍的尺寸比着做。您看,下面那件绯色的就是比着这件来的。”
  那天范得生劝他也做两身衣裳,还说以师父如今的地位穿得太素了,贺云津不爱这个,没多回应,想不到这小徒弟竟替他想着了。
  贺云津想,范得生跟着他也没得到什么,好容易拿了些料子,还记挂着师父的冷暖体面。这念头一起,压抑多时的泪水便再一次盈满了眼眶。
  “听说将军大胜,穿这样颜色正合适,因此小铺赶着今天送来。”
  贺云津重重合眸,将满溢的情绪压下,令人取了银钱来给这老板结清了账款,又额外给了赏赐。
  见他如此,那一直瞧着他脸色的老板这才喜笑颜开,跟在身后双手垂立的小徒弟也松了口气。
  待他们走后,贺云津命人全都出去,他感到自己的坚强和镇定如今像是易碎的琉璃,再经不起一点磕碰。
  军士依令退下,贺云津紧绷的肩膀刚要放松,便听得外面纷纷传来重复的声音:
  “参见殿下。”
  第153章 你不如他
  贺云津疲惫已极,听到秦维勉来,只得再度收束心情,起身相迎。
  “殿下。”
  “起来,坐吧。”
  贺云津的腰还没弯下去,秦维勉已经托住他的腕子让他免礼。
  两人在炕上坐下,贺云津开门见山地问道:
  “殿下是为着迎敌战略的事来的吧。殿下还是想——”
  “我来看看你。”
  秦维勉打断贺云津的话,目光落在贺云津的脸上。饮宴之时贺云津坐在他左手边,秦维勉只看见他右半张脸,现在才发现贺云津的左边鬓角好像有什么。
  烛火之下看不真切,秦维勉凑近了些,这才看清那里有一片擦破的伤口。
  “受伤了?”
  前世爱人的目光是世上最温柔的触摸,贺云津鼻根一酸,心中有千言万语,此刻却不愿秦维勉看出他的脆弱,便微转开脸,轻声道:
  “无妨,一点皮外伤。”
  秦维勉默默收回手,两人隔着这一盏灯火,半晌无话。
  无言之时,秦维勉看见桌上那本《春秋左氏传》,只见书页边缘泛起微黄,显然读得十分仔细。他从前没听贺云津提起过喜欢此书,想来是那日见他在读,因此也寻了来一同阅读。
  “可惜,你我一直没有机会同读共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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