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贺将军这样空口说来,叫我怎么相信呢?”
“此事不易证明,我正想办法。”
秦维勉轻轻颔首。
“殿下肯等我证明?!”
秦维勉不置可否,却将身子往里缩了缩。
“你既知道我不信虚妄之事,便该清楚我的眼睛只盯着当下。有没有前世又能如何?今生自有今生的遭逢。”
说完这话,秦维勉坦荡地与贺云津对视。这是他心底里的话,也是他今后能对贺云津掏得最深的一句话了。
贺云津听了,垂眸咬唇,坚定地说道:
“我定会向殿下证明。”
这次秦维勉不后悔又给了贺云津这次机会。纵使得到的答案并非他之所想,但给了这次机会,从此他也可无憾了。
只是他心中如绞,实在是不能支撑了。
“你先下去吧,我要休息了。”
听这话说得平静,不像含着气,贺云津请他好好养病,便告退了。
秦维勉看着贺云津的背影,只觉胸中的憋闷越积越重,他挥手令小九下榻,紧接着竟头一歪吐了出来。
这一下令他眼前一阵发白,等到目光重新凝聚,方才看到地上竟是一片暗红的血迹。
贺云津听到动静早已回身来看。
“殿下!”
他冲到榻旁,将秦维勉扶起,手忙脚乱地去拭秦维勉唇边的血渍,而那人的身子沉得像一块石头,直直地倒了下去。
“殿下?!快叫医官来!”
秦维勉张着口深深吸气,贺云津俯下身子想听他在说些什么,小九则将耳朵放在了秦维勉的胸口,细听他的心跳。
秦维勉自己也吓到了。他还不想死,尤其不想这么窝囊地死。
想到这一节,心便又更硬了两分。
贺云津惊慌失措地抚摸着秦维勉的颈侧和胸前,慌张地替他顺气,眼睛红得如同火炙。秦维勉看了一眼他的眼神便闭目不再细看,断断续续地问道:
“侯大夫来了吗……”
“来了来了!侯大夫来了!”
侍者飞进来给侯稳越引路,那人却是坐在藤椅上,由四人抬进来的。家丁想要将他放下,贺云津急道:
“快来给殿下诊脉!还管那些虚礼做什么!”
于是四名家丁径将侯稳越抬到了秦维勉榻边,蹲跪下来,让侯稳越摸到秦维勉的腕脉。
这大夫看起来五六十岁年纪,面容谦和沉稳,目光一转,便似尽知了。
他看看地上的血迹,向跟随的徒弟道:
“拿金针来。”
侯稳越请秦维勉起来,以后背受针,侍者要来扶,贺云津早已托着秦维勉的背将他扶起。
“有劳大夫。”
秦维勉看了一根根闪着金光的长针,闭上眼等待。贺云津一手托着他的肩膀,另一手则寻摸着握住了他的手。
第一针下去,秦维勉疼得眉头紧蹙。
贺云津连忙将手握得更紧,同时低下头,用额头去碰他的头顶,哄慰之中带着难掩的心焦:
“别怕……”
侯稳越也在一旁安抚患者的情绪:
“殿下放心,疼便是扎中病灶了。殿下这样症候微臣曾经见过的,这施针之法源自神医云舸,定然无事。”
第125章 内部瓦解
听侯稳越提及云舸,贺云津紧张地看了那老大夫一眼。
秦维勉垂眸只当没看见,他胸口闷得紧,后背刚刚受了针的地方又尖锐地痛着,实在是没力气较劲了。
从前他身子不好,常常整夜整夜地咳着睡不着觉,疼痛如影随形地伴着他。
那时病痛是他人生的底色,他不怨天尤人,只因他从未知道健康的快乐。可如今他已经这样舒快、这样畅意地活了一年多,再次被疾病缠上心中就格外不甘。
贺云津之于他,或许也是如此。
那侯稳越的脚虽未曾沾地,但手是极稳的,也不像那几位医生一样反复商量、琢磨,一旦把了脉就果断施诊,尽显自信从容。
而贺云津,在侯稳越进来时还满眼的打量小心,一旦听说是云舸的针法便不再探究,只是紧紧握着他的手,扶着他方便侯稳越扎针。
“殿下这病是气急攻心,能吐出来反倒是好的,”侯稳越边下针边给秦维勉汇报,“微臣用这几针给殿下调理经脉,后面再用些汤饮就无妨了,只别再如此动怒才好呢。”
秦维勉点点头。
这老医生语气温和柔软,竟莫名有种慈爱之意。
“殿下稍坐坐,两刻后微臣再为殿下除去。”
“有劳……有劳侯大夫,你请先下去歇歇吧。”
贺云津见秦维勉垂着头、弓着背,气息粗重,心中也跟着揪紧。他换了个姿势,准备久久扶着秦维勉,不想秦维勉抬头看了侍者一眼:
“你们来。”
秦维勉从他掌心中将手撤走,命那两名侍女在旁扶持。贺云津被挤开,默然立于一旁。
“贺将军何必在我这里?”
“殿下……”
“我病了这两日,都未到下面去,你还不替我加强巡查?”
贺云津知道秦维勉说的是要紧事。这人此生不管是什么时候,心中一时也不曾忘记正事,这确该是主帅必须做到的。
秦维勉抬起沉重的眼皮瞥了他一眼。
那目光在他脸上转瞬而过,仿佛看他一眼只是应付场面。
“贺将军将军事办好,就是替我省心了。”
贺云津知道,秦维勉现在看见他生气。
“……是。末将这就去,晚些再来看望殿下。”
秦维勉听见贺云津出去,却在外面追上了侯稳越,同那老医生攀谈了起来。秦维勉苦笑着想,贺云津这是迫不及待去打听云正航的故事去了吧。
他就不明白了,云舸短短二十出头的人生,怎么就留下了这么绵长的余波,连侯稳越的医术都跟云舸有关系,那人活着时究竟都做了什么?
贺云津又向侯稳越详详细细地问了秦维勉的病情,知道那大夫方才并无隐瞒,秦维勉只需理顺了气,好好休养几天就好了。
他这才稍放些心。反思刚刚的谈话,他想不出自己是哪句话惹恼了秦维勉,竟逼得那人生生吐出口血来。要说最难接受的,应该还是那一晚他脱口而出的呼唤。今日已经将话说开了,怎么心情反倒这样激烈起来?
不管怎样,现在秦维勉的安危是最要紧的,别的都还有缓步的机会。
晚上他又到秦维勉这里问安,听侍者说燕王殿下刚刚睡下了。贺云津见屋中熄了灯,便到窗下去细听,果然听见秦维勉吐息均匀,似是睡着了。
小九在秦维勉身边陪了一天,现在也在秦维勉榻上趴着。贺云津感知到小九现在也舒展了不少,睡得正香,但他仍不放心,又叫了庄水北来。
“末将下午去请安,殿下起色好多了,李重丘李大人、戴将军、窦将军等也去问病,殿下同他们说了不少话。哦对了,末将见几名医生脸色也轻松了不少,我想殿下应该是无事了。”
贺云津这才放下心来。
但秦维勉接着却一连几日不愿见他。如果是他自己去,秦维勉便不见。若是叫上其它的将军们同去,秦维勉虽令他们进屋,但也不单独留他说话。
敖来恩跟路天雪这几日也一直守在秦维勉身旁,贺云津虽有本事进得去秦维勉的房间,但也没有单独同他讲话的机会。
前些天贺云津原以为这夺缘之路已经大有所成,没想到原来是水满则溢,美满的同时埋下了这么大的祸根。
秦维勉每次都将自己挡在纱帘之后,不管是同人周旋还是发号施令,都仍是那样干脆简断,没有一点拖泥带水。
甚至,贺云津有时觉得,秦维勉比从前更加坚决了。
杜未翼出师的日子是早就定好的,这些日有司一直在准备出征前的祭天仪式。如今事情到了眼前,众将便问秦维勉是否要亲自到场,贺云津在旁听着,也不禁抛眼去打量纱帐后的人。
“那是自然!杜将军出师,本王当然要劳师相送。”
“可是殿下的身子……”
“诶,我这病已经不妨事了,”秦维勉说着,竟将纱帐一掀,从里面走了出来。
贺云津连忙盯着秦维勉的脸色看。
旁边的庄水北碰了碰他。
贺云津这才注意到秦维勉已经看向了自己,面带不悦。直视尊者,方才是他失礼了。
“本王养病这些日子,也实在是闷了。听说过几天横州还有节日?如今难得太平,也该好好办一办,到时本王还要去与民同乐呢。”
李重丘问道:
“那殿下明日可要升帐议事了?”
“正是,从明起一切照常。”
贺云津说道:
“殿下前几日那样难受,还是多多将息,先养好了身体才好。”
秦维勉扫了他一眼。
“本王已经大好了,有劳贺将军挂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