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想起自己当时为了取代贺云津引荐赵与中前来,谢质惭愧地低下了头。
秦维勉耐心安慰赵与中:
“诶,赵将军久在什伍,不知朝堂斗争,也不怪你。”
谢质接过话来道:
“至于那郑赛,他率军持械冲击帅帐,说他造反叛乱也不冤了他!”
“嗯。就说我派兵镇压,郑赛拒不受捕,被我军射杀。其部众深明大义,当即缴械。此表需诸将联名递上,希文写毕就让众将签字。”
贺云津原以为谢质已经想得滴水不漏了,不料秦维勉竟然还有更周密的思量。他不愿落了下风,也说出自己的主意:
“天子旨意下来之前,殿下可派心腹加强夜巡,粮草也要一日一发。同时派人在军中散布李先善苛待将士、凌虐百姓的传言。待局势稳定,可挑选李先善旧部之中精壮之人,编入骁烈营中,就将我营原有军士全部提拔为伍长,这样便可将敌人慢慢消化,变成我们自己的力量。”
“好!济之的谋略既有应急,也虑长远,就按你说的办!我还有一道命令——”秦维勉转向赵与中,“这几日你要抓紧整顿军马,我要派你到前线去抗击山戎。”
“是!二殿下……可是山戎又有什么动作?”
秦维勉微微摇头。
赵与中见秦维勉没有给他解释的意思,反倒看着他,似乎在等他自己开悟。赵与中垂眸一想,知晓了秦维勉的意思。
贺云津更是早就明白了。秦维勉这是怕天子收回他的兵权,因此故意制造前线争端,好叫朝廷不要临阵换帅。
坚毅,果决,深谋远虑。
贺云津竟然感到这张熟悉的脸有些陌生。这样的威严,凛然不可冒犯,立于波涛之中却能力挽狂澜,这真的是他那温温煦煦、不问世事的云正航吗?
秦维勉做完部署,天已经黑了,军士进来掌灯,赵与中这才看清楚:
难道刚刚二殿下跟贺将军一直是拉着手说话的?!
秦维勉让他和谢质先下去,问贺云津道:
“济之的胃经可醒了?我陪济之吃一点?”
听秦维勉这样说,贺云津自然没有不答应的。
只是医官正在外面候着,要给贺云津换药。秦维勉起身,就在贺云津身旁看着。医官拆下贺云津身上的纱布,秦维勉虽不忍心,仍是忍不住望了一眼。
他想起这副胸膛,也曾经被他贯穿过。
思及此处,秦维勉忽地想起,他杀了贺云津三次,这人胸膛上怎么一点痕迹都没有?
他又过去看了看,确是只有新伤,没有旧疤。
贺云津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是出言安慰:“殿下勿虑。云大夫的金伤处急散百试百灵,我这伤口隐隐发痒,想是在愈合了。”
医官也奇怪:
“贺将军这伤是比旁人好得要快多了,真是奇迹啊。”
贺云津当然不会说,他夜里跑回天上,问古雨要了一颗丹药吃。
这边医官给贺云津换了药重新包扎,范得生又在一旁帮着他穿好衣服。秦维勉不忍心看,便移开目光。
这么一看,就看见贺云津枕边放着一支竹笛。
“济之还会吹笛?”
“并不会吹,只是偶尔把玩。”
秦维勉原不过随口问问,不料贺云津竟然把那笛子往枕下塞了塞。
“虽是竹笛,倒也小巧精致,颇有些可爱之处。”
秦维勉很少夸赞属下的东西,毕竟他若夸了,对方就得上赶着送给他。他就是不要,也少不了费一番口舌。有时人虽暂时走了,但不几日就给他送个一模一样的来。
这次他是故意的。
可是贺云津听了不仅没提送给他的话,甚至都没从枕头下面拿出来给他好好看看。
秦维勉心中一时奇怪:什么好东西宝贝成这样,怕自己抢了不成?
“这笛子济之是从何得来?”
“……一位朋友所赠。”
第76章 你还想要什么
换完了药,秦维勉又叫人摆些清淡的吃食上来。现在不着急了,贺云津就陪着秦维勉多用了些。
“你多吃点,要不然我怎么能放心?”
贺云津听了便止不住笑。
“能陪殿下用膳,我自然食欲大增。”
“济之身上……可还疼得厉害?”
“无妨。云大夫的药颇有止痛之效,敷上之后便感觉好多了。”
秦维勉干笑了两声:“这才多一会儿,济之称赞云大夫多少次了?”
“云大夫确实是杏林高手。殿下可能有所不知,当年在朔州无人不曾受恩于他。那年瘟疫,便是靠他的方子治好的。只是云大夫深居简出,淡泊名利,不愿争抢,因此叫官医虚领了功劳。”
秦维勉心想,什么深居简出,将进山做贼说得这样好听。
此人故事,秦维勉听谢质说过。一来谢质平时也爱读些医书;二来这云舸乃是白巾贼同党,当初是被谢质的曾祖父剿灭的,因此谢质对这云大夫的事迹较为熟悉。
听谢质说,这云舸乃是行医世家,家中也历代作官医,可是却因为参与显宦之家的争斗,替人下毒,因此被抄家处死。这个云舸其时年纪尚轻,被没作官奴,他又不安分守己,竟伤了贵人,逃脱在外,后来被贺翊隐匿在无味山中。
对这种没有医德的人,纵使有再大的本事,秦维勉对其也好感不多。不过既然贺云津提到了,他也就随口应付两句。
贺云津似乎是看出他的意见,偏又接着说道:
“我听闻云大夫被抄家,也有些冤屈——”
秦维勉不愿听这些。不知为何,自从贺云津开始提起这位云大夫,那语气就十足十地温柔,弄得他更加烦躁。
“济之多吃些。”
秦维勉给贺云津布菜,这回贺云津不提云舸了,笑着谢他。
贺云津谢他不像旁人那样惶恐,反倒如同一种调侃,好像他二人原本就如此亲热,说声多谢都像是一种情味。
无声用饭,秦维勉又想起贺云津那日让自己搜集云舸遗书。这么一想,贺云津心中是一直念着这位云大夫呢。按年纪贺云津自然是不曾与云舸共世的,想来这云舸在朔州颇有名望,去世之后还能让贺云津倾心敬佩。
贺云津又提起云舸的冤屈,想来是意图借他的手给云舸平反。秦维勉想,若那人真有冤屈,自己倒是不介意替他翻案。只是现在却做不来,一来朔州失陷,无处取证;二来若要翻案,必定得罪当时的长官。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现在不宜更多树敌。
待有机会再说吧。
秦维勉觉得心里不太舒畅,但是不知缘由。贺云津为他不顾性命,却爱惜一笛,这着实奇怪。回想起来,相处这么久,秦维勉也没见贺云津有什么癖好,每天不过是一心扑在他身上,时不时夸夸云大夫。
贺云津道:“这莲子羹倒甜,二殿下尝尝。”
“是吗?我倒感觉有点酸苦,刚刚还想是不是莲子不熟。对了,济之那日所用弩机怎么如此小巧,竟能藏于袖中?”
贺云津招手令范得生拿来。
“二殿下请看。这是先师从前创制的,我这些天正在教徒儿学射,不料带在身边竟有这个用处。”
秦维勉接过看了。
“二殿下若喜欢就拿去,留着防身也是好的。”
秦维勉抬头打量贺云津。只见那人神色如常,语气自然。
这不是挺懂礼数的吗。
怎么师父的东西都能给他,那笛子就宝贝起来?
心里别扭归别扭,秦维勉并未显露分毫。他只是自己开解,心想贺云津为他可以弃身锋刃,他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过不多久,朝廷的旨意下来,天子责怪秦维勉擅杀大将,罚了他一年薪俸,又令三司重新审理李先善的案子。
秦维勉接过圣旨,同谢质对视一眼。
他们都知道,这圣旨措辞虽严厉,他却安全了。天子这是雷声大雨点小,高举轻放。既没有降他的品级也没有收他的兵权,实则是支持他的。
宣旨的使者也看出了这个意思,公事公办地念完之后便笑呵呵地奉承起秦维勉来。
“殿下,天子还有一物,命我交给殿下。”
秦维勉接来,将书卷一展,只看了个标题心下便已了然。谢质也看见了标题,抬头又看秦维勉,两人无声交流不过目光之间。
贺云津在一旁既着急又吃味。
招待使者饮宴完毕,到了晚上秦维勉才有时间跟心腹之人好好商议。
前几天谢质便从朝中打探到了消息,说是李家十分不满,全家出仕之人均披麻戴孝到天子殿外痛哭。太子又暗中纠集言官进谏,批评秦维勉擅专生杀,导致军中哗变,请求天子召回燕王,另选良将戍边。
如今天子只是表面上做个大怒之状,罚了一年薪俸,丝毫不提削权之事,此事大概也就这样过去了。
可是贺云津注意到,看到天子送来的书册之时,秦维勉跟谢质分明都倏然色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