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朝恹注视着他的背影,回想起了那上了口脂,嫣红湿润的嘴唇,端起桌上茶杯,指腹慢慢摩挲。瓷白杯体印着淡淡的口脂,底下还留着一层清亮茶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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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得不说,男装就是比女装简单,换到最后,顾筠犹豫一下,还是把肚兜保存下来了。如此整个人彻底摆脱牢笼。
他发出舒畅的声音,穿好布鞋,洗了手,坐在梳妆台前,预备卸妆。
除了第一天来时,化了淡妆,其他时候他都央求张掌设不要给他上妆,对方受不了他拉着自己衣袖晃来晃去,加之他确实生得好,自有颜色,故而同意了,这就导致他根本不知对方用的什么卸妆,步骤又是如何。
第一次卸妆,他光想着怎么在东宫平安住下,根本没有注意到这些细枝末节。
念及朝恹方才的话,顾筠想叫对方帮忙,话至嘴边,咽了回去。一个女子岂能不知如何卸妆?
朝恹也不知怀揣什么心思。
顾筠伸手摸向自己喉结,并不突出。走一步算一步。他不再多想,凭借记忆,把上妆用的东西压到一边,余下几样东西,一一打开,囫囵使用几次,到底把妆卸了。
水糊一脸,他用布巾擦拭,走出这处空间。
朝恹已经换了身衣服,这是一身毫不起眼的灰色布衣,为了配搭衣服,拿了根同色胡乱裁剪出来的布条绑了头发,束起一个松散低丸子。
这人的气度,全靠脸撑,因为他故意把肩塌了下来,背微微弯起,模仿地痞流氓,出众身材,因此不复存在。
察觉到他看来的视线,朝恹恢复如常。
他朝他看来。
如果不是知道对方性别,此刻即便对方穿着男装,他也认不出对方是个男人。这副模样,过分漂亮,带着难以忽略的柔软。
朝恹从柜子里头拿了一柄素净油纸伞,对顾筠道:“走吧。”
顾筠应声,跟了上去,走出两步,余光瞥见桌上自己用过的茶杯,干干净净,滴水不存。
顾筠犹豫地想,难道是张掌设带人进来收拾了?
两人出门,朝恹叫来赵禾,对他说道:“我和阿筠出宫一趟,有人问起,就说我们已经歇下了。”
赵禾啊了声,摸不着头脑,但嘴上先应了一句是。瞧着两人朝着暗甬走去,李澜带领的几个换了便装的侍卫跟上,慢慢反应过来,咧嘴笑了。
殿下这是要带娘娘出宫游玩。这也正常,毕竟今日不同往常。
他正笑着,便见一个小太监躲在暗处,鬼鬼祟祟向着这边探看。他的脸色即刻阴沉下来,抬手一把将人捉了出来,大声呵斥:“你是负责做什么事情的?在这里干什么的?你这奴婢,脑袋不想要了?”
小太监连连告饶。
赵禾道:“快说,不然 ,饶不了你。”
小太监支支吾吾,正在此刻,刘提督来了,对方人未至,声先至。
他说:“赵总管,是我派他来的,我这不是担心殿下沉迷女色,伤了身体吗?”
赵禾冷笑着道:“这事是我的分内之事,不是你的分内之事。”
刘提督上前,往赵禾手中塞了一块金子,赵禾不为所动。
刘提督道:“我们都是为了陛下办事。”赵禾把金子交还给了刘提督。
刘提督冷笑一声,转头就走。
一个跟在刘提督身旁的小太监道:“我们就这样作罢了?”被赵禾逮到的小太监也是如此说道。
刘提督笑道:“殿下出门,我自然派人盯着他了,即便他赵禾不说,我也能够知道殿下的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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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上云朵翻滚,忽而转暗,哗哗啦啦的雨水扑了下来。
内城大道分支,夯实的泥土道路,飞速打湿,泥水飞溅,地面不平的地方积起半指深的浑浊雨水。
“殿下。”顾筠不动声色,小幅度扭头朝后看了一眼,小声说着,“有人跟着我们。”
“无碍。”朝恹道。
朝恹将伞往顾筠那边偏了一些,以免冷风卷着雨珠,扑湿他的衣服。
第79章
这一刻,仿佛按下相机快门至曝光开始的时间延迟,顾筠清晰感知到了对方的举动,他侧头看去,昏昏沉沉几缕天光,勾勒出对方立体的侧脸。
顾筠视线停顿几息,朝着左边延伸,这个位置,瞧不见对方左肩有没有淋雨。
朝恹到底是太子,应当不至于将自己置于险境。
顾筠想着,没再多管,他乖顺地跟在对方身后。走了很长一段路,暗处依然有人盯着,他沉着气,正在此时,朝恹停下脚步,收起了伞。
雨水顺着伞尖,流了一地。
他将伞递给李澜,朝顾筠伸出了手,道:“来。”
前方是座别院,地点较偏,灰白墙壁之上,探出一支光秃秃的海棠枝丫。
有人打开院门,院子不大,一进式,很是清雅,从头至尾,铺有平整的地砖,雨水打出一层层亮晶晶的涟漪,环顾四下,到处挂着漂亮的灯笼。房檐之处,一只惊鸟铃,哗啦啦作响。
朝恹笑着说道:“东宫人多,你不习惯,我们就在外面过新婚之夜,如同普通夫妻一般。”
顾筠对上对方眼睛,猜出对方的意图,抬手放在对方手上,手指微屈,未曾向下扣住对方,对方率先扣住他的手,很紧,紧得他都觉得有些疼痛。
“殿下。”顾筠唤了一声。
朝恹放松了力度,拉着他穿过院门,绕过影壁,来到绕着四下建筑修了一周的走廊。脚底与廊道发出清脆响声,朝恹同他说:“自此以后,结发千春,白首如新。”
他这话并没有压着声音,随行之人全然听见。顾筠配合地应是,到了正房,两个丫鬟打扮的女子端来酒壶,两人面前的酒杯都被清亮酒水斟满了。
朝恹端起酒杯,顾筠学着他的模样,端起酒杯。两只酒杯轻轻碰撞一下,顾筠敛着情绪 ,低头饮去,入口淡淡的,是水。他放心了,一饮而尽。
朝恹道:“天公不作美,否则今夜便能看到灯会了。”他放下茶杯,指向外面随着冷风摇晃的数盏灯笼。
顾筠道:“殿下有这份心,臣妾就很高兴了。”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天,约莫一炷香后,李澜走了过来。
“殿下,刘提督的人走了。”
朝恹示意顾筠同他换身衣服。顾筠这时方才注意到对方左肩湿透了,不过这时再说什么,未免显得有些矫情,他选择无视了,走在对方身旁,问道:“殿下,为什么不像上次一样,把刘提督的人借事拦下?”
顾筠所说的上次正是朝恹去往孟府,劝架反而受伤,出宫寻找大夫那次。
朝恹回道:“总是如此,对方会起疑心。再则,总要给刘提督漏点什么,否则对方驻扎东宫,什么也没窥到,惹恼皇帝,换个聪明的人,反而不好了。”
顾筠皱眉,他听朝恹这话,算是彻底明白朝恹和皇帝的关系不好,但有些地方,他没有想明白:“听你这话,陛下像是知道刘提督不够机灵,为何还派他来?”
但凡刘提督机灵,他就该知道不能仗着皇帝的宠信,肆无忌惮地监视太子。
朝恹笑着靠了过来,靠得不近,很有分寸地隔着一些距离:“好用比忠心重要,忠心比机灵重要。皇帝是老了,但他还没傻。”
顾筠听懂了。
两人到了卧室,朝恹先换衣服,顾筠后换衣服。里头备了数件衣服,都放在靠墙的柜子里面。
两人前后衣服款式不同,但衣服里外层材质同之前一般。顾筠鞋子湿了,顺道换了鞋子。对方心细,竟在此也准备了他的尺寸的鞋子。
作罢,戴上斗笠,穿上蓑衣,同行来到城郊。
城郊四散着村落,这里连路也没有,顾筠深一脚浅一脚,险些陷在泥坑里面,终于来到目的地。
这是一片隐匿于树荫之间的普通房屋,距离最近的村落,差不多一里。
顾筠算着时间,如果中途无事耽搁,从东宫出来,抵达此地,两个时辰左右。
房屋前方立着一人,对方与李澜交涉过后,引着他们进到其中一间房屋。
房屋里头,挤挤攘攘,有着十来个人,其中一人格外突出。
此人中等身高,穿着一身黑色长袍,袍子没有花纹,配搭一双轻巧布鞋。他的皮肤偏白,同其他人立在一起之时,简直像只白鹤。
但这只白鹤不知道是太疲倦了,还是天生如此,一眼看去,总觉得这人眼睛没有睁开,像是新裤子上头没有拆开的扣眼缝。
对方先行上前一步,向朝恹行礼,罢了,看向顾筠。眼睛虽然很小,但是目光很有存在感,能够叫人瞬间察觉到他在观察自己。
仅仅两三息,对方就收了目光,笑着说道:“该怎么称呼您?”
“你们自己认识认识。”朝恹走向堆放材料的地方,检查材料。
顾筠想了想,对此人道:“我姓张,家排老二。”
对方闻言,笑得厉害起来,道:“张二兄。”他的眼睛因此眯成了一条缝,“我姓贾,单名一个鸣字,大家都叫我贾老大,不过若是张二兄,便叫我名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