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
  天空漆黑,四下略有几分沉闷。
  官道之上,两个人骑马飞奔向朱阳县,泛黄的树叶被风卷动,狼狈的从枝头掉落。
  两人一气来到县衙。
  县衙前衙后宅,县令的府邸就是县衙后头的宅子。
  县令此刻歪坐榻上,听怜人唱曲 ,得知两人来了,命伶人退下,自己来到书房,翻出一份案卷,装模作样,看了起来。
  下人来报,县令放下案卷,让人请他们进来。
  两人进来,恭敬行礼。
  县令坐在原位,道:“不必多礼,文承差,你来此,可是知府大人有什么重要事情要我去做?”
  两人中,身穿黑衣的中年人正是文承差,跟在他后面的是他带着的随从。他在下边坐下,喝了一口刚奉上来的热茶,道:“古大人,我们大人要您帮着找一个人。”
  古县令道:“找人?”
  原来只是找人,真该好好说说那传消息的人,连这点小事也探不出来,白瞎他担心了两日。
  古县令道:“好说。”
  文承差道:“麻烦大人请燕临县王县令王大人来此,知府大人说了,找人这事,还得请王大人帮忙。”
  古县令闻言,心中一惊,他琢磨了一会,试探性问道:“可是知府大人那门子亲朋好友?”
  文承差道:“具体找谁,要等王大人过来了,一并说。”
  知府大人有令,王县令骑着马,飞奔着来了。
  王县令年纪比古县令大,人却不比古县令富态,身穿一身蓝色便服,头发不多,留着一把稀疏的胡须,长相普通,没有半点特点,脸部纵横着数条纹路。
  到了县衙门口,翻身下马,衣摆不慎叫马鞍勾住,他摔下马背,摔个四脚朝天。
  随来的衙役连忙去扶他。
  他拨开几人,自己爬了起来,一边低骂,一边让人拍灰。
  整理好了,他还不满意,在县衙仆人的服侍下,洗了一把脸,这才迈步走进书房。
  文承差向他行礼。
  古县令站起身来,走到门口,去迎了他,道:“王县尊。”
  王大人道:“古县尊。”又让文承差说正事情。
  承差从袖中拿出一卷画像,在茶桌上铺开,道:“知府大人请两位大人寻找此人。此人姓黄,算算年龄,今年二十有一,乃是孟丞相旧友的遗孤……”
  孟丞相旧友的遗孤?那这请托,就不是知府大人的请托了,是丞相大人的请托了。
  王县令和古县令目光热切,看着画像。
  画像之上,画着一个气质出挑,丰神俊朗,生着丹凤眼的青年。
  .
  第23章
  .
  王县令和古县令摩拳擦掌,觉得官途即将坦荡之时,顾筠正在面临致命问题。
  说实话还是接着拒不承认。
  林岳并不催他,沉静无比,写着课业。
  远方吹来的风,轻盈得不得了,呜呜灌入他的耳朵,刺激他的耳膜。他似乎回到那天的河里,忽得捂住耳朵。
  不知过了多久,风小了,接近与无。
  顾筠试探放下了手,视线悄然无声地落到林岳身上。
  林岳头一张纸已经写满了字,他拿起来,放在旁边的大石块上头。大石头是回来时,他从一个山林里搬来的,专门用来放需要晾干墨迹的纸张。未免风坏事,他用镇纸,压着纸张空白的边缘。
  顾筠抠了抠衣袖,朝人走去。
  树枝与枯叶燃烧释放出来的木材芳香、烤烟味道,混着毛笔笔尖接触纸面的柔软摩擦声,变得极其绵长。
  顾筠的呼吸也跟着变得绵长起来,内心格外宁静。
  他来到林岳面前,发觉挡住对方的光,又往一边挪动几步,蹲下身来,看着对方写完那个没有写完的一个字,道:“一个人,行为如同猪狗,与豺狼为伴,你觉得这个人该死还是不该死?”
  林岳铺开新的纸张,提笔写字。
  “你认为呢?”他反问。
  顾筠道:“我认为该死。”
  顾筠说完,定定盯着林岳,想要一个满意答复,对方却一如既往,沉静无比,干着自己的事情。
  顾筠感觉自己是向大海丢了一块小石子,激不起半点风浪,他生出畏惧与愤怒,道:“你总要我回答你的问题,你为何不回答我的问题!”
  林岳停笔,道:“好。”
  顾筠:“好?然后?”
  林岳:“知晓了。”
  顾筠怔住,忽然觉得窒息,眼前发黑,他要撅过去时,他想起来,他是可以呼吸的。大股大股的新鲜空气顺着口鼻,灌入肺腑,顾筠缓过来了,前头累积的怨气也散了不少:“你不反对我的看法?”
  林岳道:“恶人受到惩戒,才有安生日子。”
  “我被欺负了,你愿意帮我杀了恶人吗?”
  “所以——你确实杀了赵水来。他做了什么?绑架你了?”
  顾筠终于做了决定,缓缓点头。
  林岳仿佛回到尘世,笑了出来。居然笑了起来,
  这是什么值得开心的事情?
  顾筠乱糟糟地想,他抿起嘴角,唇线绷紧。
  林岳只笑了一会,他偏过身来,垂下眼帘,整个人显得很是柔和,凭空点了点顾筠手上几天前上过药,现下表面有着一层薄膜,正处于愈合期的伤口,道:
  “这是蜡油烫出来的伤口。我不知道你是怎么被蜡油烫伤,但你杀人后,采用火去毁尸,这就是铁证。”
  顾筠把手背了起来:“我没用火销毁尸体……”
  那日的记忆,被他强行模糊了,可话刚开个端,又清晰了。
  高且深的天,一轮孤零零挂着的冷清清月亮,林间的风很冷,树木枝叶像魔鬼的爪牙,石蜡的微弱燃烧气味刺鼻,灯盏烧起来噼里啪啦作响……
  鲜红的血液一股股涌出,在地面蛇似的蜿蜒,涂抹出一副毫无美感可言的画。
  然后,他拽着尸体的手臂,把尸体背了起来,往林深处走去。
  很重很沉。
  为了防止沿途留下痕迹,或者血液落到他的身上,他给尸体上的那处致命伤口糊了厚厚一层泥巴,又将对方的外衣脱了下来,卷成一团,和着泥巴与脑袋,一并包了起来。
  腿像灌了铅,走出很长一段距离,他把尸体放了下来,双手卡在尸体的腋下,拖着尸体前行,随着时间的流逝,不多时,他来到了心目中最佳的抛尸地。
  一处山崖,山崖下头就是绿得看不见底,叫人毛骨悚然的一汪失去活力,面积并不算大的死水湖。
  他曾经寻找野果野菜时,来过这里。
  他捡了一块尖利的石头,把尸体的脸划破了,又把周围的石头全部拾起,装进对方衣服里面兜着,随后——
  “噗通!”
  静寂的环境之下,物体落水的声音,响亮的像是钟鼓声。
  鸟雀惊飞,远处隐隐约约传来狼嚎,四下的草木也在摇晃,似乎随时会有野兽、虫子蹿出。
  他折了根手指粗的树枝,充当依仗,忍住双膝疼痛,匆匆往回赶。
  或许是他走得快,也或许是他幸运,他没有碰到意外。
  回到那片树林,即将抵达事故现场之时,他停住脚步,找了一个可以看到事故现场的阴暗角落,观察前方。
  前方静悄悄。
  女人还没有带着帮手赶回来,可能带了,不过看到这儿的情形,又走了。
  他走上前,喷洒一地的血液保持着他走时的状态,只有他和那位死者留下的痕迹。这让他确定第一猜测才是真相。
  他把沾了血液的泥土和燃尽的灯罩灰烬用自己的衣服包了起来,撒进附近河里,蹲在河边,清理身上血迹。
  那日的河水很冷,血液和泥土像是蛆虫,牢牢黏在他的衣服、双手、脸上……他使着很大的力气搓洗这些地方。
  他记得,他那时那时脑袋特别清晰,情绪也特别稳定,仿佛一个做惯害人性命的连环人犯,一步步,从容不迫地进行自己的计划,以官府无法逮捕到自己,沾沾自喜,作为荣耀。
  或许是清晰、稳定,他感觉自己脚下仿佛踩着一片云,每走一步,都落不到实地,飘飘然。
  顾筠扭身低头,去看自己手上的伤痕,只觉之前的一切,只是一个很长很长的噩梦。
  他一时之间,忘了应该接着说什么话,脑袋两侧触碰到一片干燥的温热,他怔愣地正过身子,抬起目光,对进林岳的眼睛。
  为什么人会有这样深邃的眼睛,看着你的时候,其中力量,能够穿透皮肉,直达人心,促使你不知不觉走向眼睛主人设下的圈套。
  对于林岳来说,截至目前为止,这是他设下的最为无害的圈套,不过是想要鼓励对方走出阴霾,开心快乐。
  顾筠脸上肌肉活动,逐渐扯出一个笑容,起先笑容很是僵硬,随后变得自然起来。眼睛向下弯起,眸子光彩流动,下眼睑绷紧,长睫扑闪,蝶翼一般。他的左边脸颊,因为抿着嘴角笑,出现一个不明显的酒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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