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中平六年,孝灵皇帝刘宏驾崩,董卓专权,祸乱京师,刘坚与袁术联手讨伐董卓,颇有胜绩。甚至在乱事之中得到了传国宝玺,可惜不久便又为袁术所夺。之后,孙坚奉袁术之命征讨刘表,死于黄祖箭下,享年三十六岁。
  之后,其长子孙策继承了父业,时年十七岁。
  孙策与周瑜皆居吴下,恰又同龄,少小相识,总角之交,庐江周氏乃是世代簪缨的衣冠高门,周瑜的从祖父周景、从叔周忠都曾官居太尉、位列三公,而周瑜的父亲周异则任着洛阳令。虽然时值江山板荡,社稷倾危,但周氏一族在庐江根基深厚,势力不容小觑。
  孙策自小随母在吴郡寿春长大,少年时便广结名士,饮誉于吴下。周瑜慕其盛名,于是登门拜访,二人同龄,又皆是风华少年,隽才大志。所以于寿春一见如故,推诚相待,甚至升堂拜母,逐为刎颈之交。
  数年之后,孙坚猝然离世,十七岁的孙策承了父业,周瑜便自然成了他最得力的臂助。其时,外有豪强袁术欺其年少,虎视眈眈;内是部下离崩,义仆星散,全然孤立无援。两个十六七岁的少年共同面对着外交内困的棘手形势,同心协力,步步筹谋,外御强敌,内结助力,历经数年终于踵事增华,初步奠定了江东基业,成为雄据吴地的一方豪强。
  其时,孙伯符、周公瑾皆不过二十余岁的青年,又都是姿仪俊美,衣冠济楚,故江东一地,并称其二人为孙郎、周郎,风流为一时之冠。
  而周瑜则尤其风流蕴藉,他出身名门,雅擅音律,凡听丝竹管弦。但有阙误,瑜必知之,知之必顾,故时人有歌谣曰:"曲有误,周郎顾。"
  这般一个人物,黄硕心下自然也是有几分好奇的。
  但这一回,孔明的回信却来有些晚,已拖到了年末,正是赤壁之战甫落了幕,孙、吴两方联军大破曹操。经此一战,周公瑾饮誉天下,诸葛孔明声名雀起。
  这一年,周瑜三十三岁,诸葛亮二十七岁。
  他的回信字字落笔凝正,言语之间是少有的郑重:“其人雅量深致,性度恢廓,堪称当世俊杰。”
  而后,他字里行间便透出几分惋惜来:“唯惜孙伯符天寿不永,盛年早逝。”
  黄硕其时看信到这儿,心下也是一叹——那个少年有志,英达夙成的孙伯符。在十七岁承业之后,短短十年,便与其父之般,死于弓矢之下,享年二十七岁。
  当真是造化无常。
  其后,又十七岁的少年——孙权,在兄长死后承了父兄基业。同兄长当年一样的年纪,也同当年兄长一般的胸怀大志,但却因年少稚嫩,难以令群臣服膺。
  此时的周公瑾,已是统率三军的、重兵在握的中护军,他越众而出,当着所有的面,对这个十七岁的少年稽首而拜,行君臣之礼,以头触地,表示自己愿臣服翊戴,而后,群臣纷纷仿效。
  而赤壁之战前,曹操发来战书之时,江东诸人大多都欲请降,关键之际,便是周公瑾果决明断,决意一战。之后,更在此次大战中居功至伟。
  ——此人的节义气度,智计筹谋皆是令人慨叹。
  只是……孙伯符已逝,如今的孙仲谋,同他之间却没有那般总角相交,垂髫同乐的情份。而莫论他再怎样表忠示诚,一个手绾兵符,掌着三军调度的大将,也难以令主君全然放心罢?
  那时,读罢了信,黄硕心下不由一声暗叹,太息良久。
  而七年之后的今日,黄硕跽坐在辛夷花荫之下的竹簟上,默默重阅着那幅薄绢上,孔明清隽端敛的字迹——“其人雅量深致,性度恢廓,堪称当世俊杰……唯惜孙伯符天寿不永,盛年早逝。”
  一时间不禁慨叹……只怕,当真是天妒英才。
  谁料到,就在她收到这封信短短两年之后,孔明便一语成谶。
  赤壁之战落幕后,周公瑾奉命独守江陵,却在两年之后匆匆请求回吴——其中因由,若细细推敲,只怕是孙仲谋已生了猜忌之心?
  世事浮云,人心原本就是最难掌控的。
  不久,周瑜便病逝于吴下,时年三十六岁……究竟缘何陨命,至今仍众说纷纭,但孙仲谋因疑其不忠而鸩杀能将这种说法,一向也没有断过。
  如今,斯人离世,已整整四载。
  黄硕默坐于树下,正凝视着那一卷绢帛出神,却忽闻门外有匆促的马蹄声跫跫而响,渐近了来。
  婢子闻声前去应门,看着门外十余名高大的披甲兵士和三辆穹顶双辕的马车,竟是被这阵仗微微惊了一跳。
  “请问,黄氏夫人可在府上?”领袖模样的军士白衣银甲,语声亢然清亮——“我等奉军师之令,前来接夫人入蜀相聚。”
  第107章 诸葛亮与黄氏女(十一)
  襄阳距成都一千三百余里,因为驾车的皆是骠悍良马,脚力不俗,原本也只是五六日的车程。但半途中意外逢了春末一场连阴雨,绵绵密密落了数日,前方道路泥泞难行,一行人马只得在沿途的邸店落脚,待得天光晴旺了方继续上路。又因着车中乃是身份贵重的女眷,为免颠簸,一路的行程都颇是稳缓。所以断断续续走了月余辰光方抵蜀中,时令已然入夏。
  成都最初乃是古蜀国的国都,蜀国开明王朝九世时,自樊乡迁都于此。取了周王迁岐「一年而所居成聚,二年成邑,三年成都」的典故,名之为成都。公元前316年,秦惠文王先后吞并巴、蜀,六十余年后,蜀郡太守李冰造石人作测量,建起了工程浩大的湔堋(都江堰),使这一方巴蜀山水从此蓄起了千里沃野,万顷良田,从而成为天府之国。
  这座城池坐落于流江南岸,因为气候暖润,适宜养蚕植桑。所以织锦刺绣之业极为繁盛,蜀绵蜀绣皆冠绝天下。早在百多年前,朝廷便于此设有「锦官」,因此,成都亦称锦官城。
  晨光熹微的黎明时分,宽阔平坦的官道上轮声轧轧,一队车马缓缓驶到了锦官城门下,守门的兵士方才了领首的裨将,便立即执礼下拜,恭谨地放了行。
  黄硕临窗跽坐在车中香蒲叶织成的茵席上,听着帘外鼎沸的人声,她微掀了那道缃黄色的细缣窗帷向外看去,入目便是街衢两侧林立的市坊重屋和鳞次栉比的楼肆,大道之上各样衣饰的行人牵衣连袂,单辕或双辕的马车、牛车、骡车往来不息,一派昌隆繁盛景象。
  成都的建筑格局,与洛阳相似,整座城池呈方形,四面各长数里,城垣高七雉、城隅高九稚,墙高是厚度的三倍。因为中央方位最尊,所以州牧的治所置于此处,宗庙社稷置于其正南方,以示一体。北边设市,四隅比较僻远,为居民闾里之地。
  左将军刘备刚刚入主益州,昔日的州牧治所如今便做了现成的左将军府。这也是整座成都城最为壮观的建筑,绵延近十里的殿宇楼阁座落于锦官城中心位置,重檐黛瓦,白壁丹楹,栾形斗拱庑殿顶,远远望去,便是一派旷丽恢宏气象。
  这一处宅邸外绕围墙,墙头是双城檐顶,前墙正中开着一扇两丈余高的大门,上设着一座五脊庑殿顶门楼。
  马车在宅邸前那扇兽面衔环的铺首的青铜大门前驻了步,黄硕透过车帘的间隙,目光落在那门楼上奔兽逐雁纹的石青色瓦当上,神思微微有些恍惚……他,如今便在垣墙之内。
  七年长别,相见在即,她心底里竟隐隐生出几分紧张无措来……近乡情怯,大抵如是。
  早有一个家丞模样的老者领着十余名仆从侯在门外,见车马驶近,健步迎了上来。他约是五旬年纪,身着一袭群青色的细缣衣袍,面貌清瞿儒正,气度谦和,周身透着几分阅世颇深的稳敛与从容。
  “老朽姓郑,忝为府上家丞,奉了郎君之命在此恭候夫人车驾。”老者隔帘向她躬身执行,语声恭谨道——“千里奔波,车马劳顿,府中已备了饮食茶水,只待为夫人一洗风尘。”
  马车中却是静默了片时,不闻回音,过了一会儿方响起女子极为清越而和润的语声:“劳烦了。”
  顿了一瞬,车中的女子却未立时掀帘下车,而是静了片时,既而启声问道——
  “敢问老伯,州境之内近日可生了大事?”
  她语声温和而平静,字字清晰,虽是问询,但言语之间却近乎笃定:“前些时日霪雨不止,莫非是何处汛情?”
  郑伯闻言,意外之下竟是神色一滞,心底不由暗叹了一声——颖悟剔透,敏锐如斯,难怪自家那位人中龙凤的郎君目下无尘,唯牵念着家中结发之妻。
  “夫人睿智。”一惯稳重的家丞,暗自敛了面上的惊叹之色,而后恭敬地应道——“的确是因着前些日子的连阴雨,岷江上游泛滥成灾,半月前湔堋南边有两处决了堤,郎君闻讯,星夜兼程赶赴了岷江,至今未归。”
  ——郎君走得那般匆忙,但临行之时却不忘留下话来。若夫人问起他的行踪,须据实以告。
  黄硕闻言,心下有几分了然——湔堋决堤,乃是关系着这益州全境数百万黎民的生计的要事,以他一惯事必躬亲的性子,自然是毫不迟疑地前赴岷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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