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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他在等她先转身、先离开、先做决定。
  他一直都是这样的人,好像永远尊重她,永远会给她选择的余地。
  可正是这种温柔的余地,让她连想逃避都显得愈发懦弱,愈发可耻。
  “梁齐。”她唤他一声。
  没等到她下文,他回应她:“嗯。”
  她深深地垂下脑袋,像一个向首领请求赦免的败将,一个向敌将屈服示弱的降兵,颤声说:“可不可以……你先走啊?”
  梁齐安抚她后颈的手缓缓停了,看着她低下去的发顶,沉默几秒后,他说:“好。”
  姜暖瑜紧紧绷起唇,将眼前浮起的泪意眨了又眨,点头又点头,才终于从嗓子眼里挤出一个尾音向上的“嗯”。
  紧接着,她启开嘴唇,喘一口气,也对他说:“好。”
  她像是单方面和他达成了某种仪式,这次的分开,不再是她一人为之,而是他与她共同做出的选择。
  梁齐没再说别的,放下手后,良久,他后退一步,转身,朝他送她回来的方向离开。
  在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野前,姜暖瑜猛地闭起眼睛。
  这一刻,几乎天旋地转。
  她紧紧攥着拳头,指甲死死硌着掌心的皮肤,伴着疼痛,勾缠住了最后的一丝理智,没有向他追去。
  *
  梁齐回到车里,让司机送他回住处。
  手机上,几分钟前,彭泽发来改签后于明天回国的航班信息。彭泽还说,他即将按原计划起飞回国。
  梁齐扫了一眼,熄了屏,靠在座椅上,试图闭目养神,半刻后,却烦躁地皱了下眉。
  他睁开眼看一眼窗外,巴黎的街景正在加速后移,她住的街区已经远了。
  时隔多日再见她,她好像还是以前的样子,很真,也较真儿。但细想想,却又有些不一样。她话多了些,但也封闭了些。她似乎比以前更懂得如何逃避。
  她可以逃避,但是,逃避从来都没有用。
  第57章
  凌晨,太阳升起前,巴黎下起了细细密密的小雨。
  床头的窗户前一晚没关严实,雨水哗哗打在上头,姜暖瑜眯着睁开了眼睛。
  因为雨天,屋里的光线比平时这个点要暗许多,她以为时间还早,翻个身,打算继续睡。
  重新闭上眼睛没一会儿,闹铃猝不及防响起,把姜暖瑜着实惊了一大跳。
  她毫无防备,被这声音惊得心脏狂跳,按停之后,看一眼时间——还真到了该起床的时候。
  她把手机扣到一边,手盖在脸上,按了按混沌不堪的脑袋。
  昨晚果然失眠了,喝了酒都没用。
  姜暖瑜几乎一夜未睡,在床上又干躺了半分钟,叹口气,顶着昏昏沉沉的脑袋起了床。
  出了电梯到单元门口,看见门外树篱之间的那块空地,姜暖瑜心里蓦地一扯。
  石板湿漉漉的,雨滴溅在上面,炸开无数细微的水花,隐约反着破碎的光,清冷又寂寥。
  丝丝雨雾乘着空气飘窜到皮肤上,凉意直往肌理里钻。姜暖瑜闭了下酸胀的眼睛,撑开伞,走进雨里。
  *
  姜暖瑜家到杂志社,地铁四站地。等她从地铁站出来,雨刚要停,阳光努力地从大片大片的灰云中钻了一缕出来。
  姜暖瑜望一眼那道并不刺眼的光,有意做了一个深呼吸,挺起肩膀,抬脚往杂志社走。
  上楼后,她到工位放下东西,抱着电脑端着杯咖啡,到办公区另一边开会。
  夹角的落地窗边摆着若干矮桌加沙发的组合,装饰考究,乍一看,像是个咖啡厅。
  但这里,是《chaleur》的编辑们开小组会议的地方。
  姜暖瑜是组里第二个到的,比她更早那位,是崔马克——那位爱说法语的韩国同事。
  “bonjour!”
  果不其然,看见姜暖瑜后,崔马克用法语和她打了招呼。
  “morning~”
  姜暖瑜笑着,不着痕迹地用英语回应他。
  她把手里的咖啡放在桌上,坐在了崔马克斜对面。
  这个位置离崔马克直线距离最远,待会儿随便来个同事,就轮不上她去和崔马克搭话了。
  在巴黎,纵使有着社交要求,面对崔马克,姜暖瑜也着实没有想要主动提起的话题,也不太想搭理他。
  这还真不是她高傲不近人情,也并非有意针对崔马克,甚至从某种角度来说,事实恰恰相反。
  异国生活的最初,姜暖瑜努力适应着身边的一切。每当耳边忽然充斥着不属于自己的语言时,那种身处异乡的感觉便格外强烈。
  而在她的欢迎仪式上,崔马克对她说了几句中文。
  尽管发音不那么标准,姜暖瑜仍对这位亚洲面孔的同事有着天然的亲切感。
  现实却朝她泼了盆冷水。
  姜暖瑜刚到巴黎时的法语水平,根本无法支撑工作中的交流。但《chaleur》国际版的官方工作语言是英语,按理说,姜暖瑜只是法语不好,并不会直接影响到她的业务能力。
  《chaleur》的同事虽然大多是法国人,但工作中皆遵守准则,没人主动用法语。
  只有崔马克不同。
  他虽然只比姜暖瑜早来《chaleur》半年,但在这之前,他已经在法国待了近十年,法语水平几乎与当地人无异,没有任何交流压力。
  姜暖瑜初来乍到,不好对同事提要求,只能是竭力应对着,一边克服语言障碍,一边试图融入、掌控新的环境,工作难度直接上升了好几个等级。
  渐渐地,对这个局面的始作俑者,姜暖瑜难免有了微妙的负面情绪。毕竟这不是她的错误,却需要她来承担后果。
  如果说语言问题只是崔马克的无意为之,且随着姜暖瑜法语能力的提升会自然解决,无需过度在意。
  那么实际工作中,崔马克对她一次次吹毛求疵的挑剔和质疑,则足以让姜暖瑜对其产生彻底的反感并警惕,以至于除了维持最基本的礼貌,她无意与他多说一句。
  小组成员全都到位后,会议正式开始。
  姜暖瑜所在的选题小组,牵头的资深编辑是个法国女人,叫莉诺。
  莉诺三十多岁,留着一头金棕色的齐肩直发,行事风格也和外表如出一辙,干净利落,不失优雅。
  比起主编或编辑总监,在具体选题和日常管理上,莉诺有更优先的决策权,所以私下里,姜暖瑜更喜欢称她为“老板”。
  周一会议的其中一个主题,是创意交流。每个人依次提出自己的选题,阐释立意、想法和创新点,集体讨论后,再由莉诺决定是否将其采用到下一轮进程。
  姜暖瑜的阐述结束后,话音刚落,斜对面的崔马克立刻提出异议:“用现代诗歌中的嗅觉意向来分析香水,这是不是有点冷门?”
  姜暖瑜抬眸看他,眼神冷淡,却平静。
  崔马克哈哈一笑,说:“感觉太晦涩了,像学术期刊会写的东西,不太像一本时尚杂志会有的专题。是吧?”他看看大家。
  众人不置可否,不当这个愣头青去接话。
  对于姜暖瑜的选题,崔马克要么像今天这样,认为方向太过冷门,和杂志的调性不符合;要么说姜暖瑜选的设计师名气不够大,或者直接提出方案落地的各种执行难点。
  总之,不管什么类型的选题,他总有说法。
  而巧的是,他下一次提出的点子,却总会和他曾否定过的姜暖瑜的想法有巧妙的雷同。
  这事也许其他同事没发现,但姜暖瑜作为当事人,每一次都敏锐地察觉到了。
  面对崔马克没什么道理的质疑,姜暖瑜心里有些不爽。但崔马克的语气并不尖锐,甚至相当友好,她不好发作。
  她也无意发作,只将事先准备好的应对说辞摆出来:“很多高端沙龙香水品牌和独立调香师都公开表达过,创作时的灵感是来源于文学作品中的意象。比如普鲁斯特在《追忆似水年华》里表达的无意识记忆理论。”
  “年初那期杂志,我们就做过‘嗅觉记忆’的专题,当时的讨论也很多。”姜暖瑜看向崔马克,迎着他的目光说,“所以我认为,专业不等于没有受众。这个方向也不算冷门。”
  一旁的莉诺缓缓点了点头,崔马克瞧见,没再多说,摊开手,无所谓地耸了耸肩。
  这个话题算是放过,这时另一位同事向姜暖瑜提出了另一个问题,姜暖瑜转移心神,和大家探讨起来。
  回合结束后,姜暖瑜保存了文件,又看了眼对面的崔马克。
  她知道他是故意的。
  崔马克的目的就是要营造出她的选题总被质疑的印象,而对一个时尚编辑来说,选题能力的重要性毋庸置疑。
  所以姜暖瑜不能对此置之不理,却也的确没什么压制崔马克的办法,只好在每个选题的准备阶段就提前设想、提防,考虑对策。所谓打铁还须自身硬。
  好在崔马克质疑的话术无非就那么几个方向,本质上也没高深到哪里去。姜暖瑜应对起来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困难,无非就是多花点时间,心里再多点不爽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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