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听到孟洇疯了的消息,怀茵仍不觉解气:“若非她找的那两个人愚钝了些,我和姑娘必是逃不出他们掌心的。”
上京几乎所有的乞丐都聚集在城隍庙,倘或逃不掉,她们一定会被绑到那里,单是细想了下之后的形景,怀茵就浑身打起冷颤。
如今逃了出来,且孟洇还疯了,孟榆对她倒没了逃难时的恨意,但她的心肠太毒,她也没想为她求情,只问:“将军可有说要怎么处置她?”
雁儿回:“说起来,姑娘失踪,将军调派大批人手到城郊搜寻一事也惊动了官家,为保姑娘清誉,听闻将军回了官家,只说姑娘是遭遇刺客挟持,原想将这罪名给四姑娘,然后将她交与知府判刑,可这会子姑娘回来了,将军要怎么处置她,奴婢就不晓得了。”
“榆儿想怎么处置她?又或者说要我怎么做你才能泄愤。”正说着,陆修沂抬脚走进。
他的神色已经恢复正常,眼眶也不红了,只是孟榆的眼神里有探究,他又不自觉地轻咳了声。
闻声,她收回目光,摇了摇头:“我没事,亦无须泄愤,但她做得太过,我绝不会原谅她,往后也不想再看到她。”
天黑得快,屋里还没点灯,孟榆的脸隐在阴影里,神色晦暗,陆修沂动了动唇,终究什么也没问出口。
孟家在三十里外的乡下有个小庄子,只有两个粗使婆子看守,陆修沂便命其中一个婆子来到上京,用一辆牛车把伤了的孟洇拉到乡下,没有吩咐,再不许她踏出庄子半步,更不允许她出现在上京城内。
袁氏醒来闻得消息,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想阻拦却毫无办法,孟霜被孟砚清勒令只能待在房里,亦送不得孟洇。
***
跌下山坡时,孟榆的四肢都受了不同程度的伤,连肩颈也被树枝和石子划出了好几道血痕,这满身的伤足足养了一个多月,才彻底痊愈。
然疤痕难消,掀开衣袖,长长的一道口子露在日光下,有些触目惊心。
“这里朔风阵阵,你既出来坐,怎不披那件扁青色翠纹狐氅?”正呆怔地看着那伤口时,陆修沂的嗓音自身后传来。
孟榆放下卷起的衣袖,抬手:“你不是进宫了么?”
“给你讨完东西,自然就回来了。”
陆修沂点头应声,扬唇笑得神秘,越过她,在秋千架的另一端坐下,朝她打开握在手里的东西,一个小圆盒里装着白色的膏体,一打开,淡淡的清香便涌入鼻腔。
“这是我特意为你向官家讨来的,叫玉容膏,宫里只剩这么一盒。”
孟榆早几年在徐州时便已听过玉容膏的大名:“听闻玉容膏袪痕散疤最是有效,这里面就属一味玉莹莲最是稀有,它长在雪山上,十年只一朵。如此珍贵的东西,又只剩了一盒,宫里的娘娘必定争相抢之,如何轮得到你?”
陆修沂轻轻卷起她的衣袖,指腹沾了点玉容膏:“你如今可不是普通人,是官家亲姐姐唯一的儿媳妇,也是他外甥唯一的夫人,听到你受伤留疤,自然便赏了。”
他语调微扬,仿佛她成为他的夫人,是他能为之自豪一生的事。
孟榆抬眼望去,只见陆修沂低着头,沾了玉容膏的指腹正轻轻抹在她的伤痕上。
她的伤口明明已经结痂,可他的动作却仍轻得像是怕会弄疼了她一般。
看着看着,孟榆忽然对他生出了一丝愧怍。
成婚后,她从未对他付出过什么,甚至想要逃跑的心也一直未变,可他却捧着一颗真心来到她面前,几乎毫无掩饰,毫无虚假。
然这分愧怍仅仅存活了几息,便又被她翻涌而来的浪潮彻底掀翻。
她和陆修沂,从一开始便是错的。
他不该设计她替上花轿,不该强迫她留在他身边,即便他一直在她身后支持,但这一切的风雨无不源于他。
陆修沂忽然抬头,洋洋得意地笑问:“好看么?”
孟榆飘远的思绪瞬间拉回,蹙着眉一脸疑惑。
手上的伤疤已经擦完,陆修沂掰着她的肩,让她背对自己,将肩颈的伤疤也涂了,而后再起身半蹲到她脚边,撩起她的裙摆将腿上的伤都抹了。
孟榆迟迟未答,他也不执着于答案,又细心嘱咐:“每日涂一遍玉容膏,涂上半个月,这些疤便能全消了,也不必你记着,这些东西我记得就好。对了,明儿就是除夕了,街上有放花灯的,你第一次在上京过年,要不要带你去瞧瞧?”
孟榆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下意识点了头。
第56章 新年愿
除夕夜这日,街上人声鼎沸,热闹喧嚣。
临河廊檐摩肩接踵,一眼望去,乌泱泱一片。精巧绝伦的画舫里一片通明,珠帘绣幕,桂楫兰桡,正缓缓穿梭在河中,舫上的美人戴着面纱,脚踩精致的鞋袜在船上舞出动人之曲,轻浮浪荡的公子哥攀在栏杆上,朝画舫抛出枝条,嘴里啐着些不堪入耳的话,撑着糖葫芦杆子的小贩似乎已经很熟悉这种场景,纵是如此拥挤,可穿梭在其中时仍如入无人之境般。
挤在人群中的楮泽苦着脸,动了动因拎得太多东西而酸沉的肩,剜了眼在前面那个笑得嘻嘻哈哈的男人。
说是带夫人出来玩,实际上玩得最忘乎所以的莫过于他。
从游湖、听戏、捏小人像到猜灯谜、戴鬼脸面具,相比孟榆,陆修沂确实是玩得最尽兴的。
他虽长在上京,但最贪玩的年纪却被陆槐远关在府里,八岁之前,连城郊的稻田长什么样儿都不知道,后来长大了些,陆槐远已经控制不了他了,他能独自出府,可也失了游街打马的心思,成日里除了练武,还是练武,因为打败敌人的唯一方法,是强大自己。
放灯的地方在云塔附近。
孟榆和陆修沂赶到时,漫天的长明灯透出橘色的灯火,带着人们对新年的期翼悠悠地朝高远辽阔的墨色苍穹飘去,从一盏盏灯变成一个个小圆点,直到在肉眼中消失,再也看不到。
孟榆松开手上的长明灯,熟悉的雪松味忽然呛进鼻腔,偏头时,陆修沂已经靠过来,歪着脑袋笑眯眯地看她:“榆儿许了什么愿?”
他浓眉大眼,眸子里仿若含着星光,孟榆弯起食指,猝不及防地敲了下他的脑门,抬手:“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不说。”
“小气。”
陆修沂疼得捂着太阳穴,蹙了蹙眉,语调虽有几分抱怨,却无半点怒意,反而带一丝丝欢喜。
云塔这边没有建筑和植被,寒风凛冽,迎面刮来,孟榆拢了拢身上的这件扁青色翠纹狐氅,望着那张写有她心愿的长明灯随风愈飘愈远。
狐氅质地柔软,裹在身上时,仿佛在烤着碳盆般温暖,这是陆修沂上个月和豫王到城郊狩猎时所获,当晚他便让人将氅衣赶制出来,没过几天就送到她手里。
放完长明灯,时辰也不早了,因明儿还要进宫拜年,陆修沂便带孟榆回去沐浴歇息。
次日,两人按着时辰起身洗漱,简单用个早膳后,就坐上马车进宫。
宴席设在仪谌殿,各宫娘娘和皇子向景淮帝敬过酒后,轮到陆修沂和孟榆,两人双双执起酒盏。
陆修沂扬声道:“新年伊始,臣及夫人唯愿我大祈国泰民安,圣上福泽绵长。”
景淮帝朗声笑着应声,端着酒盏一饮而尽。
两人刚坐下,对面的睿王便扬唇一笑:“原以为子晔进了西营,眼光会好些,谁想竟还是如此。”
无视陆修沂眸中的寒光,六皇子笑问:“四哥此言何意?”
睿王扬了扬眉,佯作惊诧:“六弟不知么?上两年,子晔英雄救美,当街和人大打出手。”
六皇子凝神思量了片刻,好似灵光忽然乍现般打了个响指:“哦!对,我想起来了,可我怎么记得那女子是个歌姬?子晔表兄还为此被罚了五个月禁闭,难不成是我记差了?”
“六弟自然没记错,那女子也确实是个歌姬,”睿王望向陆修沂,唇边的笑尤为刺眼,“子晔,你说本王说得对么?”
陆修沂还没应声,便见孟榆眸光凌厉,微微笑着打起手势,身后的怀茵立刻配合她,正色道:“当然不对,我听闻在诸皇子中,六皇子最懂享乐之事,打马骑射无所不能,只唯独在诗书上是一窍不通,只因六皇子记忆极差,连一首完整的诗词都背得磕磕绊绊,那记忆有所偏差自然也在常理之中。”
“你……”
六皇子气得脸色煞白,一口气堵在喉咙和唇齿间,提不上来,压不下去。
睿王冷冷接话:“陆夫人一个哑巴,既不能说话,便该随在子晔身后,这会子偏急着跳出来,光在那儿比划,只由一个上不得台的婢子替你开口,岂非可笑?”
孟榆端坐在位子上,脊梁未塌下半分,目光清凌凌地直视他:“我是哑巴又如何?朝廷哪条律法规定夫君被冤,作为妻子却不能为他分辩一二?那歌姬原是为葬亡父才不得已出来卖艺,且她始终坚守底线,并未卖身,当日我夫君路见不平,这才拔刀相助,谁想市井流民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坊间一传,便将我夫君纳入纨绔之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