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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孟老夫人柱着拐杖,声音虽有些粗哑,但极为平缓,明明此番是在决定姑娘们的人生大事,然而她却仿佛在谈论着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儿般:“自是听清了,想来此事你自个儿也有了主意。这场婚事既躲不过,我们只好顺着这条竿往上爬,唯有攀住它,才有存活的机会。倘或选错人不小心跌了手,只怕会摔得身粉碎骨。”
  前方曲径通幽,清凉的夏风从四面八方幽幽扑来,钻进袖口和衣摆里,冷得孟砚清直打寒颤。
  他目视前方,尽可能稳住声音:“母亲所言甚是,倘或只儿子一人倒也罢了,只是一族百来人口,万不能断送于此。儿子过几日便亲自登门向陆将军提出人选。”
  孟老夫人微微敛眉:“为何不是今日或明日去?”
  孟砚清解释:“若今日或明日就去,未免显得儿子不经思量。过几日再去,旁人见了,方知儿子是经过深思熟虑才得出的结果,并非有意偏袒哪个女儿。”
  孟老夫人连连点头:“这话极是。”
  ***
  绚烂的日光洒在枕花斋庭中肥阔的芭蕉叶上,晕染出斑斓的金光。
  正值午间小憩,枕花斋内一片寂静,偶有几道轻微的鼾声传出,又很快被树荫里的知了声掩盖。
  知夏拎着食盒靠在墙边躬着身子,心脏怦怦直跳地扯了扯前面人的袖子,吊着嗓子来回张望,小声嘟囔:“姑娘,夫人说了,此事由老爷决定,我们不得干预,如今还往书房去,这不是往坑里跳么?”
  “住口!”
  孟洇满脸不耐地扯回袖子,往前张望了两眼,见没人守在门前,忙放轻脚步躬身往外冲。
  知夏见状,深吸了口气,只得咬唇跟上。
  出了垂花门,直到远远离了枕花斋,孟洇才停下脚步,回头重重地敲了下知夏的脑门,斥道:“你懂什么?二姐姐惠质兰心,颖悟绝伦,倘或爹爹脑子一时不灵光,将二姐姐许了陆将军,届时我才真的哭都来不及了。如今我先去堵了爹爹的嘴,让他先选了......哎……”
  正说着,孟洇一时没注意看前面儿,一头撞上了个坚硬的东西,往后退了两步。
  她还没反应过来,便被人扶住肩膀,紧接着头顶传来一道温润关切的嗓音:“抱歉,四姑娘没事吧?”
  孟洇皱着眉,捂额抬头,眸中映入一张年轻的陌生男人的面孔,见他仍扶着自己的肩膀,满脸嫌恶地往后退了两步:“你是谁?为何出来在我孟府的后宅里?”
  来人略表歉意:“抱歉,冒犯了姑娘,在下姓江,名煊礼。今日入府,原是应孟兄之邀,谁想领在下入府的小厮忽有要事,便让在下自行前往孟兄的书房,奈何贵府实在有些大,在下一时迷路,这才走错了方向。”
  听到这名字,孟洇有些好奇地上下打量了他两眼。江煊礼这名儿她确实在爹爹和大哥哥口中听过几回,多是称扬他虽出身寒门,却有八斗之才、傲骨之姿,如今一见,亦不过如此。
  孟洇往孟章洲的书房方向指了指:“大哥哥的书房在那边,直走,往右拐个弯便到了。”
  说完,她也没等他回话,扬着头抬脚就走了,徒留身后的人远远看着。
  来到书房,孟砚清正坐在案桌前,以手支额打着嗑睡,孟洇见状,忙放轻手脚,在木椸上取了件薄薄的外衫给他披上。
  谁知刚披上去,孟砚清便醒了,睁着惺忪睡眼望向她,一脸疑惑:“洇儿,这时候,你如何过来了?”
  见他醒了,孟洇将食盒里的甜品端出来,微微笑道:“夏日暑热,洇儿想着爹爹勤于朝务,定是十分辛苦,便特意让厨房做了碗杏仁豆腐,前两日用饭时洇儿听到爹爹偶有咳嗽,这杏仁既有平喘之效,又能润肺清火,最适合爹爹了。”
  孟砚清瞧着素日这鬼灵精怪的女儿如今也这般懂事,心中大为宽慰,便端起来尝了两口,乐呵呵地道:“这杏仁豆腐口感顺滑,味道极好,洇儿有心。”
  见孟砚清心情似乎不错,孟洇方弱弱地道:“其实洇儿此番前来,还有几句真心话想同爹爹说。”
  她拧着眉,仿佛有极重的心事。孟砚清忙放下碗,拉她到旁边的椅子坐下:“有什么话,只管同爹爹说。”
  孟洇抬眸觑他一眼,鼓起勇气讪讪道:“二姐姐云鬓花颜,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是个顶顶好的姑娘,秦世子是个清风朗月之人,前程锦绣,二姐姐如今又得承毅侯府夫人的认可,想来不日便要高嫁侯府,现下绝不能因官家赐婚一事毁了她的前程。可洇儿又见父亲这两日为此事愁眉紧锁,就连饭也吃不香,所以洇儿斗胆,想以己之身为父亲、为孟家解忧。”
  孟砚清仍佯作听不明白:“洇儿此言……”
  孟洇忙起身,退离两步朝孟砚清跪下,抱着忐忑不安的心垂首恭声道:“请爹爹将洇儿许给陆将军,好一解我孟家之忧。”
  话音落了半晌,头顶上久久也没传来半点声音。
  孟洇心脏怦怦直跳,犹豫了许久,终于还是忍不住抬头看一眼,却见孟砚清垂着头,正抬起袖子抹着泪。
  她吓了一跳,忙起身上前,温声问:“爹爹,是洇儿说的话吓到您了么?若是如此,洇儿便是有悖孝道了,您打我骂我都好,洇儿绝无怨言。”
  孟砚清摇摇头:“洇儿这般明白事理,爹爹有愧于心。”
  其实该许谁给陆修沂,他早有结果。
  孟霜已经得到承毅侯府夫人的认可,如孟洇所言,或许不日他们便会上门提亲,这桩婚事他们期盼已久,绝不能毁于此。
  孟榆既是庶女,又是个哑巴,性子还怯懦愚钝,若许了她,只怕陆小侯爷还以为他们轻视他,且官家只特意提了二姑娘和四姑娘的名儿。如此看来,孟榆是绝不能许过去的。
  这般排除下来,便只剩孟洇了。
  他原还想着该如何想个法子劝她接受这桩婚事,谁料她竟主动请婚,这如何能不让他老泪纵横?
  听到他如此说,孟洇立刻便明白此事应当有八分可能,怦怦乱跳的心便渐渐恢复了正常,莞尔道:“爹爹万不可如此说,您和母亲将洇儿养大成人,对洇儿百般疼惜,如今家中有难,洇儿岂能不挺身而出,为您解忧?”
  她字字恳切,句句戳心。
  孟砚清反愈发愧疚:“洇儿放心,你若出嫁,爹爹和你母亲定不会委屈了你。”
  孟洇点点头,眸光含泪,埋进他怀里。
  ***
  斑驳的日光穿透梨树,洒下一片阴影。
  孟榆支起窗,靠在榻上捧着书,眸光也映着书,可眼睛里却看不进半个字。
  自赐婚圣旨颁下来到如今已经过去了两日,孟砚清一日不宣布将谁许给陆修沂,她便一日不能心安。
  怀茵将做好的冰酿丸子拿进来,见孟榆虽看着书,却心神不宁的样子,猜测她定是因为官家赐婚一事,便盛了一碗冰酿丸子递上去,宽慰:“姑娘且安心,前儿我瞧四姑娘倒对陆将军痴心一片,纵是你想嫁,她还不同意呢。”
  孟榆放下书,接过碗,望着怀茵欲言又止。顿了顿,她终究还是没能将陆修沂来过的事儿说出口。
  她纵是说了又能如何?陆修沂位高权重,又是个睚眦必报的性子,她们皆是普通人,更不能拿他如何,此时说出来只会徒惹姨娘和怀茵担惊受怕。
  孟榆想想便算了。
  “姑娘想什么呢?这般盯着我又不说话。”怀茵满目疑惑。
  孟榆吃了一个冰酿丸子,清凉爽口,吞下去时,整个心口的火气都消散了几分。
  闻言,孟榆将碗放到旁边的小桌上,抬手:“怀茵,我们明儿去林安寺上个香吧!”
  “姑娘怎么忽然想去上香了?”
  孟榆莞尔,随口扯了个理由:“祖母这前几日犯了头疾,我帮不上什么忙,能为她去祈祈福,尽下孝心也是好的。”
  她确实是想去祈福,只为的不仅仅是孟老夫人,还有她自己。她前世是个唯物主义之人,不信神,不信佛,可如今她只想求一求那不管存不存在的满天神佛,请予她好运,护她免受陆修沂侵扰。
  怀茵执扇轻轻地给她扇风,笑道:“姑娘有这份心自然好,既如此,我待会便去将此话回了老爷夫人。”
  听到孟榆想去林安寺为孟老夫人上香祈福,孟砚清觉得她能有这份孝心极好,而袁氏想到官家赐婚,便忧心孟霜和孟洇,自然也没心思管孟榆,闻言后只随口命人安排一辆马车接送。
  次日,孟榆和沈姨娘去慈安堂和枕花斋请过安后,三人便登上马车往林安寺去。
  林安寺位于城郊,香火鼎盛,乃上京最大的寺庙,来往人群极多。通往林安寺的路亦修得极好,一路上马车驶得很是平缓,连半点颠簸也没有。
  沈姨娘见孟榆心事重重,知晓她仍放不下赐婚一事,便握上她的手,淡笑着想转移她的注意力:“待会上香,榆儿想求什么?”
  孟榆抬手:“不是说为祖母祈福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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