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当天傍晚,车子抵达云溪镇,他们找了家旅社住下休息。长途车程让人疲惫,两人简单吃了点东西便早早休息了。
第二天清晨,俞盼便跟着沈砚舟去了集市,买祭拜用的东西。
“这个绿豆糕多买点,沈婶最喜欢了,”俞盼在一个糕点摊前停下,指着那浅黄色的方块状糕点,让沈砚舟多盛一些,嘴里还念叨着,“还要买沈叔喜欢喝的杨梅酒,还有香烛,纸钱……”
“好,都买。”沈砚舟应着,让老板夹了两大袋绿豆糕,又去挑了酒水这些祭品。
之后他们去农户家买了一只处理好的鸡,等鸡煮熟,东西都备齐,已经是中午了。
到溪山村时已经快一点,烈日当空,沈砚舟给俞盼扣上一顶宽大的草帽,又递给他一瓶水,看他喝了两口才接过来放袋子里,提着大包小包的祭品和工具,踏上了那条熟悉又略显陌生的山路。
近两年无人打理,坟茔周围已经是杂草丛生,有些地方甚至高过俞盼的头。
沈砚舟放下东西,拿出带来的镰刀和铲子。动手前,他先用铲子在茂密的草里仔细拍打了一番,驱赶可能藏匿的小动物,接着拿出准备好的棉布手套给俞盼戴上。
“小心点,别割到手。”沈砚舟低声嘱咐。
这是一项需要耐心和体力的活儿。
沈砚舟力气大,专挑最难清理杆子粗壮的草,把相对好处理的地方留给俞盼。
这样的活儿对他们而言并不陌生,汗水沿着脸颊滑落,后背的衣衫很快也洇湿了一大片,紧紧贴着皮肤。
他们没有交谈,只是默契地埋头干活。空气中弥漫着青草被割断后散发的清香,又带着略微的苦涩气息。
将近三个小时的忙碌,坟茔周遭终于被清理出一片不太规则却足够整洁的黄泥空地,露出坟茔原本的模样。两人都累得够呛,坐在一边的石头上喝水。
俞盼将森*晚*整*理带来的祭品一一摆好,添上茶酒,沈砚舟则点燃香烛,青烟升起,带着香烛特有的檀香味儿。
他们这儿没有立碑的习俗,长长的棺椁埋入地下,只留地面两座紧挨着的圆形坟头。
俞盼和沈砚舟并肩站在坟前,静静注视着这两座寄托了他们无数思念的土堆。
“爸,妈。”沈砚舟先开口,“我们回来看你们了。”
俞盼站在沈砚舟身旁,神情认真又庄重,他深吸一口气,用比平时更清晰,更缓慢的语速,一字一句地说:“沈叔,沈婶,我……我会说话啦,你们听,我的声音,沈砚舟说很好听……”
比起沈砚舟的言简意赅,俞盼可有太多话想说了,他仔细翻着回忆里的旧事,把那些细节和当时自己的感受都慢慢地,认真地说出来,告诉他们自己有多想念他们。
说到最后,他停顿了一下,“我们…现在过得很好,你们别担心。”
他们在坟前待了很久,说了很多话,直到夕阳将天边染成一片橘红才开始收拾东西。
但也不用收拾什么,吃的那些他们都没带走,只是把香烛熄了。
临走前,他们特地绕道回了溪山村里那座承载着他们无数回忆的小院。
院墙早已斑驳,院子里茂密的杂草攀过墙头,俞盼站在紧闭的院门外,静静看了很久。
碍于时间,彻底收拾出来住下不是很现实,沈砚舟目光掠过每一寸熟悉的轮廓,最终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
或许是白天扫墓时勾起了太多往事,俞盼晚上又做梦了。
梦里还是那座熟悉的小院,他坐着小矮凳,守在灶台边看沈婶炒菜,馋得直咽口水。
厨房门口,沈叔和沈砚舟一人坐一个小马扎,手里拿着竹条编竹筐。
沈婶见他眼巴巴地望着锅里,便笑着夹起一块喷香的肉逗他:“盼盼,来,张嘴——”
俞盼立刻听话地张开嘴,张得大大的,生怕装不下。
结果坐在门口的沈叔听见了,也像个老小孩似的跟着喊,“我也要,啊——”
沈婶顿时笑骂一句:“跟孩子较什么劲,安心等菜上桌不行?”
说是这么说,还是夹了块肉走过去塞他嘴里,回来时又顺口问沈砚舟要不要。
少年沈砚舟摇头,一脸正经:“吃饭的时候再吃。”
“……”沈婶转身就又夹了一块肉到勺子里,递给俞盼,冲沈砚舟那边努努嘴:“去,给你哥尝尝。”
俞盼点头,小心翼翼地举着勺子,迈着小短腿就去缠沈砚舟,让他吃。
沈砚舟无奈又纵容地笑笑,只咬一小半,剩下一半给俞盼吃。
但俞盼不吃,又宝贝似的举着剩下的那半块肉回到灶台边,踮着脚冲沈婶伸直了手,意思是让她吃。
沈婶这时就会笑,摸他的头夸他“盼盼真乖!”然后又忍不住给他夹了一块更大的肉……
这个梦太过温暖美好,以至于第二天清晨沈砚舟叫醒他时,俞盼罕见地发起了小脾气。
“我都好久…没梦到沈叔沈婶了!”俞盼瘪着嘴,睡眼惺忪地推着沈砚舟的胸口,眉头皱着,脸上满是委屈和不情愿。
沈砚舟连忙将他连人带被搂进怀里,温声哄着:“好,好,哥错了,对不起盼盼,下次一定不吵你了…”
或许是昨天在山上累着了,加上沉溺梦境,俞盼这次的起床气格外大,哼哼唧唧扭着身子,不让沈砚舟碰自己,脚还不高兴地蹬了两下被子。
沈砚舟一遍遍低声安抚,轻轻拍着他的背,直到怀里的人慢慢松了劲儿,习惯性地蹭着他的颈窝,那点小脾气才渐渐消散。
他们没有在云溪镇多做停留,起床洗漱后,在旅社旁的小店吃了顿简单的早餐,便再次坐上那辆灰色轿车,动身前往白溪镇。
山长路远,将近十个小时的车程里,俞盼大部分时间都在看窗外飞逝的风景,偶尔靠在沈砚舟肩头小憩。
当轿车终于驶入白溪镇时,俞盼几乎要认不出来了。
这座曾因洪水肆虐而满地狼藉,黄泥淤积的小镇,现在已经恢复了往日的生机与宁静。
车子最终稳稳停在那间熟悉的书铺门前,俞盼远远地就看到了那个坐在门口老藤椅上,摇着蒲扇的熟悉身影。
他甚至都等不及沈砚舟,自己就迫不及待地推开车门,兴冲冲地跑过去。
沈砚舟看着他的背影无奈笑了笑,先和司机再次确认了来接他们的时间,才不紧不慢地下车,跟了过去。
书铺老板杨永福正眯着眼,摇着蒲扇驱赶飞来的蚊虫,瞥见一辆陌生的灰车停在路边,也没太在意。
刚摇了两下扇子,就见车上下来一个年轻人,直冲冲朝自己这边跑过来,声音清脆地喊着“爷爷”。
杨永福心里嘀咕一句,谁是你爷爷?
等定睛一看,这跑过来的年轻人,不是小盼吗!?
“爷爷!”俞盼一口气儿跑到了他跟前,背着个双肩包,在他边上蹲下,仰着脸,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
杨永福惊讶地吸了口气,眯缝的眼睛都睁大了些,仔细瞅着跟前这张越发白净俊秀的脸庞,不太确定地开口:“小…小盼?”
“是我呀!”俞盼用力点头,笑得见牙不见眼,“爷爷,我回来啦!”
杨永福还没从“小盼会说话了”这个震惊里回过神来,就看到一个身材高大,肩宽腿长的年轻人信步走了过来,神态沉稳,不是沈砚舟又是谁?
沈砚舟走到近前,对仍在愣神的杨永福笑了笑,“爷爷。”
“我们,回来看您和,奶奶!”俞盼抢着说道,语气里的开心怎么也藏不住,他迫不及待地站起身,“奶奶在上面吗?我去找奶奶!”
说完,他熟门熟路地推开书铺最里头的门,嗒嗒嗒地就往楼上跑。
杨永福看着眼前这两个年轻人,他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问出心里的疑惑——不是去治耳朵吗?怎么连不能说话也治好了?
“哎!你这孩子,慢点儿!”杨永福这才回过神来,冲着俞盼的背影喊了一句,脸上又是惊又是喜,情绪激动之下,撑着藤椅的扶手就想站起来,一时没扶稳晃了一下。
一直留意着他的沈砚舟上前一步,稳稳地扶住了老人的胳膊,“爷爷,您慢点,我扶您上去。”
“好,好…”杨永福借着他的力道站稳,看了看空无一人的楼梯口,又看向沈砚舟,舒了口气,“这真是……太好了。”
“嗯。”沈砚舟应着,搀着杨永福上楼。
楼上已经传来了俞盼响亮又急切的“奶奶”声。
杨永福听着上面的动静,脸上的皱纹都笑开了,他拍拍沈砚舟扶着他的手背,喃喃道:“好,都好起来了…”
沈砚舟搀着杨永福走上最后一节台阶时,就看到俞盼蹲在老太太面前,激动地说着话,而老太太则抓着他的手,又是笑又是抹泪的场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