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6章
“她,是……”
灵根抽离的痛苦,让陆跃全身痉挛,痛到双目溢血,喉咙已经发不出惨叫了,连简单的字节都连不起来。
“你猜对了。”
柳归岸弯唇未语。
柳织音是这世间,最后一位衍算师。
从推柳归岸掉进池塘开始,陆跃的坏心,让柳织音开始了布局。
陆跃身子一斜,再也倚靠不住身后的树干,狼狈倒在地上。
扩散的瞳仁中,一根干净透彻的灵根,被捧在柳归岸的手中。
柳归岸将灵根用干净的巾帕包裹住,不急不缓又从包袱里取出一块留影石。
一块留影石,三段影像,三个年岁,一一呈现在陆跃眼前。
孩提,柳织音问陆跃想要什么?
陆跃回答,吃饱穿暖。
黄口,柳织音问陆跃想要什么?
陆跃回答,入仕为官。
总角,柳织音问陆跃想要什么?
陆跃回答,求仙问道。
陆跃眼皮半敛,连睁眼都做不到了。
他的手,摸索着地面,摸索着长满杂草,混着血迹的土地。
柳归岸静静看着,“你以为,家主真的因为你是外室子才要杀你吗?”
“错了。”
柳归岸踹开陆跃即将摸到的匕首,一字一句。
“在陆家这些年,你难道就没发现,家主待我,与你一样。”
“家主也不喜我。”
“传的谣言,真正想掩盖的,是时常送豆腐入陆家的那女子啊。”
陆跃口中的血,吐得更多,沾血的瞳仁又睁开。
陆家四子嗣,柳归岸排行老三。
长子次子幼女,与柳织音无半分相像,却与送豆腐的女子眉眼相似。
家主,也更偏爱这三子。
家主真正的算计,在子嗣上。同样是外室子,待遇却是天差地别。
家主想要柳家的权,又不敢惹上柳织音,只能用外室做掩护,藏着真正心悦的女子。
孩子,也养得非常隐蔽。
向修远的娘亲就是发现了这一秘辛,成了死亡因之一。
不过在陆跃想要留下陆家时,柳织音退步,与家主达成了协议。
名义上,三子是柳织音所出,实则只是家主亲生的。
“别误会,我娘不是为了你。”
柳归岸抬起手,指尖摸了摸眼角,如绿叶根茎生长的印记一闪而过。
“是,为了我啊。”
陆跃看清了那印记,血液混黏眼泪,喉咙发出嗬嗬似笑的声音。
这印记,只有草童才会有,柳归岸,是生人草生出的草童。
可笑啊可笑。
到头来,谁都是柳织音的棋。
家主以为借着陆跃算计到了柳织音,实则柳织音早就盯上了家主。
草童被魔气侵蚀时,若有足够的补灵草供给,便能化成原形进入休眠。
休眠结束,又会从婴孩开始重新生长,记忆也会随年纪增长回归。
休眠的期间,便是柳织音下手的时机。
一开始柳织音想要下手的对象,是祸害了无数女子的家主。
家主也是水灵根,背上因果惨死,再合适不过。
爱是权势路上的拦路石,双方心眼子一百零八个。
只是陆跃的出现,扰乱了柳织音的计划。
陆跃的野心,陆跃的坏心,让柳织音转变心意,将主意打在了陆跃身上。
家主当然也不会放过,不过柳织音手不沾血便是了。
而,柳织音不止躲过了一次因果。
柳归岸被挖灵根时,家主的处事让柳织音借口脱离陆家撇开关系,躲过了陆家日后的因果。
灵根有了清洗体,陆家烂摊子也不用管,可谓完美脱身。
“还得感谢你出手血洗陆家。”柳归岸笑眯眯道。
陆家的一切因果,全都沾在了陆跃身上。
陆跃脑袋磕在地面,散落的发丝与血迹混在一起,那张脸已经变成了风雨来的模样。
陆跃一辈子想要做自己,最后却成了别人。
许是这般刺激,濒死的陆跃又回光返照直起头,仇恨地,用尽全身气力咒着柳归岸。
“柳织音就是个毒妇。”
“她能算计所有人,你也逃不过的,你也会死在她手里!”
柳归岸面无波澜,“我娘若想要我这条命,给便是。”
柳归岸轻飘飘的态度,让陆跃大叫起来。
他像疯了一般,手肘撑着地,试图站起又因伤重而倒地。
“我没输!”
他口中大叫着。
“谁都算计我,谁都拿我当棋子!”
“我没输!我不会输!”
“若早生十年,我定搅得陆家天翻地覆!”
不可否认,陆跃是聪明的,但这点聪明远被那颗狭隘的忮忌之心覆盖。
于是,陆跃总在落后半步。
柳归岸垂着头,将那颗留影石抛在脚边,不管陆跃疯似的叫嚷,还在自顾自的讲着。
“你的三愿,我娘都满足了。”
“可你,不知足。”
柳归岸凝着陆跃片刻,吐出一口浊气,背过身去。
吃饱穿暖,入学堂走仕途,求仙问道。
明明只要陆跃老老实实不作妖,以柳织音的本事也会护他平安。
陆跃笑着笑着,哭了。
他双膝跪地。
“为什么?”
“为什么啊……”
鬼神摆他一道,魔尊摆他一道,陆家摆他一道,柳织音更是道道相叠。
陆跃关关卡,关关过,关关难过。
恍恍惚惚之间,陆跃耳边又回荡起叶行舟最开始的问题。
“陆跃,你到底想要什么?”
想要什么?
一开始,是想要吃饱穿暖的。
陆跃麻木的,双眼灰白的,落在在那碗被打翻在地,混着泥土的面。
他愣愣看着半晌,又跌跌撞撞挪着膝盖往前。
腹部的伤口因此动作渗出更多鲜血。
陆跃一手捂着伤,一手去抓混着土的面塞进嘴里。
叶行舟说得没错,他在寻求别人的肯定,在这条用别人建造的路上,离真心越来越远。
血混杂面条,泥土的气味与满口铁锈盖过面条原有的味道。
陆跃又吐了出来,铺天盖地的杀意席卷,又盖过唯一清醒的那刻。
他没错,错的是别人,他只是败在了算计里,败在技艺不精。
陆跃扬袖擦掉嘴边的血,痛得已经模糊了。
他摸索着,手探进了装满婴孩衣物的包袱中。
陆跃扯下裹襁褓的布条。
布条绣着精细的花纹,还有歪歪斜斜平安的字迹。
他将红色的布带,一条一条系紧,摔倒几次,又踉跄着撑着树干站起身。
布条一抛,系在那根粗壮的枝干上,陆跃垫着脚尖,头套进布条之中,欣然赴死。
双脚悬空的前一刻,风飘飘发丝扬,鲜血嘀嗒嘀嗒。
他说。
“我没错。”
“更不会悔过。”
第459章 陆跃,自缢
血液沿着衣袖若连珠断线,打湿地面的绿草,鲜红血珠滚落叶脉,渗入泥土。
风太浅,吹不动那双腾空的脚,触不了渗血的衣袖。
活着的时候,觉得命轻,一个意外就能夺去生命。
死了才知,命是这般重,躯体沉硬,风只抚得了几缕轻盈的发丝。
歪脖子树粗壮的根桩处,还有鲜明的,用剑砍伤的裂痕。
三问三答,三次错路。
是陆跃的抉择。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做了最后一次选择。
陆跃,自缢。
陆地的路,缠了他一辈子,他跃不过去。
所以死亡,他选择自缢。
只为离陆、离路。
至此,陆家之人皆亡。
活人的气息在流逝。
柳归岸没回头,他垂下眼眸,指腹轻捻,视线从翠绿的草地,越过星点血迹,缓缓闭合。
秋风萧瑟,吹不进北奠城,卷不来千张纸。
很多记忆,在秋夜绪上心头。
草童沉睡后,记忆会空置,该记得的,不该记得的全忘了。
直到苏醒,直到草叶生命再次生根发芽。
设下的局开始运转。
柳归岸睁开眼睛,神色清明。
方帕包裹的灵根一点一点融合进躯体。
目光所及这座城,柳归岸忽而想起来很多。
百年前,他就来过北奠城,依着柳织音的指令,来北奠城寻魔骨。
那时候北奠屠城刚过三日。
柳归岸只身闯入血洗地,在城中找寻魔骨时,遇上了一个戴着红面哭笑面具的魔修。
那魔修便是右护法,实力强悍,刀刀致命,柳归岸被伤及灵根,魔气侵蚀躯体。
于是,柳织音给柳归岸吃了大量补灵草,让其恢复原形沉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