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直到晚上十点白禾都没有离开停留点,陆烬轩就和之前几天一样去睡觉了。至今早起床,他发现白禾已经离开了停留点,按常规推断白禾应该是重新启程了。
直到现在,时间是上午十点,白禾并没有离开昨晚的停留点太远,与前几天的移动(马车)速度不匹配。
是什么导致白禾在夜晚的停留点附近徘徊?
在军校上过情报信息课,在军队受过侦察兵训练的陆元帅极其敏锐,当机立断开启窃听。
呼呼
虫鸣鸟叫声中没有听见人声,这呼呼声大约是风声。
白禾在奔跑?
陆烬轩霍然起身,耳上还别着耳机就往屋外冲。
爷,出何事了?!
庭院里的锦衣卫见状慌忙询问。
我要离开几天,在我回来以前闭门谢客,不许泄露我离开的消息!陆烬轩边下命令边跑,跑出几步又突然停下,回头对这名锦衣卫说,脱衣服!
锦衣卫:?
陆烬轩扒掉自身外衣,换上锦衣卫的衣服,然后戴上斗笠遮掩住半张脸,去马厩牵了匹马便疾驰离去。
不明所以的锦衣卫赶紧去找凌大人和夏公公禀报,传达皇上口谕。
另一边,白禾从第一波刺客手下逃脱了。
仗着有枪,白禾趴在树上就独自干掉了进入树林搜寻他的人。
只拿着刀的刺客连靠近白禾所待的大树都做不到,在二十米开外的位置就会被枪击。白禾觉得这批刺客不够专业,居然没带弓弩一类的远程武器来,更没有枪类热武器,否则他决计不敢在被他们发现前踪迹前主动开枪。他可能会选择继续躲藏这一更稳妥的策略。
可只是从一批刺客手下逃脱并不表明他就安全了。对方既然有备而来,又怎可能只派一批人对付他?他无法确定后头是否还有其他追兵,他也不敢赌。
当天光大亮,一夜未眠的白禾借着太阳辨别方向,他把枪插在腰带之间,解下刀在一棵树的树干上刻下痕迹。
他半夜逃进的树林,此时已经深入林中,慌不择路中他遗失了官道的方位,无法返回官道。他只知道京城在聂州北边,如果一直向北走,约莫能到京城。
陆烬轩说过时间很重要。
白禾打开怀表,将表盘平放,十二指向太阳,他将要逃亡的方向指向十点。
十,转译为电码一零。
白禾用刀刮开树皮,刻下:点、线、线、线、线,线、线、线、线、线。
林中树木茫茫之多,他留下的暗号是他与陆烬轩之间的小秘密,对电报几乎一无所知的启国人看不懂;外国人可能需要时间破译。
这串记号如果不是被陆烬轩发现,它将毫无用处。
假如它被刺客追兵先一步发现,那些人即便看不懂也一定会破坏掉,不留给能救白禾的人看到。
白禾明知它起作用的概率非常小,依然不肯放过这一点可能。
万一呢?
万一陆烬轩能发现他遇袭失踪,万一陆烬轩能追查到这片树林里呢?万一陆烬轩能读懂他留下的十表示的是什么方向呢?
陆烬轩那么厉害,连藏身曲盘山的土匪窝都找得到;陆烬轩藏满了秘密,是来自外国的一国之元帅,他或许有这样的能力。
白禾留下记号便继续往林中深处跑。
他没有立即朝向十点的方向跑,而是先跑向另一个方向,在另一棵树上刻下另一串记号。他重新拿出怀表,再次确定他将要逃亡的方位,留下一个用来校正方向的信息。同时也指盼望它能增加被陆烬轩发现的概率。
林间无人,出逃时仅仅拿了一把刀、一支枪的白禾又渴又累,还好精神高度紧张降低了他的饥饿感,他不觉得饿。
白禾没有野外求生的知识、能力,他像一只迷茫的离群羔羊,在树林中慌乱奔跑。
在驿站跳窗逃跑时他崴了脚,这会儿脚踝处已经水肿了,每走一步都仿佛在刀尖上跳舞,忍受了半夜的蚊虫叮咬亦十分恼人。
白禾快撑不住了。
杀人不过头点地,这些却比亲手杀人更令白禾难以接受。
喷溅在白禾衣服上的刺客的血早已发暗变色,他腰上挂着刀、插着枪,横看竖看不像好人,活脱脱一个亡命之徒。
从没吃过这种苦头的白禾跑不动了,他看向树林深处拔地而起的山体,毅然决定进山。
不会野外求生的人贸然进山,这绝对是一个危险的决定。因为在被追兵发现前,白禾极有可能先自己死在山里。
饥饿、脱水、有毒的野生生物、夜晚急速失温许多东西、事件都能杀死一个人。而白禾对这一切的危机一无所知,毫无防备。
幸运的是山上有溪水,从山顶沿着山体蜿蜒流淌而下,水体清亮,水底可见小鱼。
白禾趴到小溪边,曾经的九五至尊此时只能蹲在地上汲取去溪水。他用双手捧起水喂给自己,这极大缓解了干渴,使他能够喘口气。
小鱼在水中慢悠悠游动,不知尘世间的纷纷扰扰。
白禾盯着水里的鱼,忽然就委屈到哭出来。
小珍珠一样的泪珠滚落,热烫的泪水滴进冰凉的溪水里,与之融为一体。
原来他根本离不开皇宫。
他一直为被困在宫中而不甘、怨恨,结果他只是一个离开皇宫就无法独立生存的废物!
他比那些在安吉县郊幕天席地的灾民更不如。
普天之下,平头百姓或许衣不能蔽体、食不能果腹,可皇宫里的每一粒米、每一棵菜皆是百姓们用血汗浇灌出来的。他们靠双手养活自己,而他只会等待宫人端上一盘盘的御膳。
他离不开皇宫。
陆烬轩早就看穿了他。
陆烬轩只问过一次他是否要离开皇宫,那时候白禾堪堪还魂,尚在迷茫,于是没有给出答案。自那以后陆烬轩就没再问了,而是默认他不愿离开皇宫,一直向着将他推上高位而谋划一切。
陆烬轩看穿了他对权力的欲望;看穿了他对于做一介布衣白身的轻蔑;看穿了他掩藏在柔弱、可怜的外表下空洞的内心。
如果陆烬轩是灼灼日晖,他便是藏在晖光下的暗影。
陆烬轩怎能说他是干净的呢?
倘若陆烬轩知道他杀人不会手软;知道他做了十四年皇帝;知道他是一个离不开人伺候、离不开权势的废物,一定不会再看他一眼了吧。
白禾抹掉眼泪爬了起来,离开给予他短暂喘息的溪流,在灌木丛间穿梭,向山上攀爬。
即使如此,他依然不愿放弃。
他不甘心。
陆烬轩带他看见了皇宫之外的世界;引领他见识了如此广阔的田地。亦只有陆烬轩将他当做白禾放在心里,而不是一具精致、听话的傀偶。
陆烬轩会在他不开心时哄他,在他不肯吃饭时督促他,在他迷茫时为他指引未来。
所以在陆烬轩松手前,白禾不肯率先放开拽着对方的手,哪怕他只能牵住陆烬轩的一片衣角,他也要紧紧得抓住它。
时间渐渐流逝,白禾磕磕绊绊攀过了山顶,又接着往山下走。
山的另一边依旧是山,一座接一座的山峰,走势如龙,蜿蜒连绵。躲进山里刺客是难以追踪他踪迹了,其他人更加难以找到他了。
白禾停下来再一次刻下记号。
他期盼着这些在山林中渺小得如同沧海一粟的记号能为陆烬轩指引方向。
其实白禾心里清楚,随着他越来越偏离官道,越来越深入山林,他活下来的希望越渺茫。
死在这里多么让人不甘心啊!
白禾靠着一块大石头坐下来,泥土沾上了衣摆,他解下腰间插着的枪抱在怀里安静流泪。
死在这里,连尸体都不一定能被发现。没想到脱离傀儡皇帝的身份之后,他竟也没能落得好下场。
仲夏的日光是灼烫的,白禾却感觉四肢僵冷。
忽然之间,奇怪的轰鸣声由远及近,几乎在瞬息间,那声音就变得极大,仿佛就在头顶上方。炽烈阳光莫明受到遮挡,在地上投下一块巨大阴影。
白禾惊愕抬头,入目所见是一个巨大的怪异之物。
白禾不认识它。
甚至不清楚它是神仙精怪制造的奇诡之景还是什么。
数丈高的巨物从天而降,在空中悬停,白禾握紧了枪,仰着头紧盯着它,身子一动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