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虽然祝明悦不计较这笔银子,但他们一家却十分在意。
爹娘总说往后吃糠咽菜也要还他,可李正阳心里清楚得很,这笔银子根本不是他们一家吃糠咽菜就能还上的。
祝明悦俯视他那种愁云遍布的脸,不用细想也知对方又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祝明悦佯装不知情,语气轻松道:“将身体养好了才能干活抵药钱。贺安天天念叨着呢,他如今几家铺子实在管不过来,就盼着里能出来替他分担一家。”
“我也想着,我垫了那么多银子总不能白垫,你肯定也不忍心让李叔和婶子这么大岁数还替你还债,不如到我铺子里做掌柜,给我打白工,直到还清为止。”
李正阳激动得攥住被子,说的话却小心翼翼:“我可以吗?会不会……”
“不会!当掌柜又不需要端茶倒水,我相信你可以。”祝明悦板起脸打断他,“但你得听我的话,身体好全乎了才能打工还债。”
话说到李正阳还有什么好说,扎在心里的一颗刺终于被拔出,他感动道:“我的命是你给的,我给你打一辈子白工。”
祝明悦当即嗯哼一声,“也行。”
“好了,婶子让我带话,她要午后才能过来照顾你。你好生我注意些,医馆的药童我打点过了,要行方便尽管找他。”
“明悦!”
祝明悦走了几步,突然被喊住,停下脚步回头,面露不解,静静等他接下来要说的话。
李正阳抖了抖唇,低声道:“谢谢你。”
祝明悦还当他有什么重要的事要吩咐,闻言摆摆手:“不谢!”
兄弟有难,他鼎力相助是应该的,说什么谢不谢的,况且他还等着李正阳为他打几年白工呢!
他的铺子如今就缺能信得过的人,李正阳刚好就符合条件,而且在军中历练了一遭,周身的气质都变了,少了点傻劲,多了点精明敏锐,想来只需稍加指点就能独当一面了。
李正阳担心的断腿他根本不在意,身体的残缺对非体力劳动者而言并不会有太大的影响。
李正阳目送他离开了屋子,狭小昏暗的屋里顿时只剩他一人,他低下头想笑却笑不出来。
祝明悦大概理解错了他的那句谢谢是因何事。
他并非为自己,而是替前线的将士们说的。
谢谢他能在汲州生死存亡之际挺身而出,他自清醒后日日做噩梦,梦里尸横遍布,血流成川,他一次次惊醒,都会心悸很久。
为了活命不惜害死战友的李丁就在他眼前,临阵脱逃却反被南蛮人砍下脑袋,那脑袋咕溜溜滚到他的脚下,眼睛睁得比铜铃还大,眼里盛满了恐惧和不甘。
一瞬间,所有的仇怨都消失殆尽,抛开往日的种种纠葛,这只是一个被朝廷强制征兵的可怜人罢了。
和他同样的人,军中有成千上万,包括他。他们本应该在家乡过着粗茶淡饭但安宁自足的日子。
就因为朝廷的不作为,他们被迫背井离乡来到汲州,又因为朝廷的不作为,整个汲州军粮尽援绝,将士们日日都活在被饿死的恐惧中。
若非万不得已,大将军又怎么在冬日发号施令主动攻打遂远?
值得讽刺的是,这万不得已的原因却不在南蛮,而在朝廷身上。
李正阳闭上眼,不禁恶狠狠的想,这龙椅上坐的可能根本就不是什么真龙天子,而是头没脑子的畜生。
……
转眼已入深冬,汲州,寒风萧瑟,整座城池都透着一股死气沉沉,绝望的气息充斥着每个角落,城中只剩下老弱妇孺蜷缩在家中,有啼哭连连的,也有在佛前虔诚跪拜的。
“启禀大将军,前方探马来报!”
关韶眉头竖起,周身尽显煞气:“说!”
“敌军于左右两侧布防重兵。”
关韶冷声道:“下去吧!”
“谢沛,你有何看法。”
被点名的男人似乎早有预料,关韶话音刚落,便果断开口:“擅自冲闯,恐遭三方包围。”
关韶:“所以?”
“敌方的兵力不多了,应派出精锐重骑兵分两路突围猛攻。”
关韶:……
没了?好吧,这小子但凡出口,一向简单粗暴,好像说了又好像什么也没说。
他扫视了一遍,视线落在了缩在角落至今未开口发言的孙彪身上:“孙将军,你有何看法?”
被点明的孙彪猛然抬头,眼中划过一丝不可置信,似乎没想到自己这般努力降低存在感,还能被点名。
他不动声色的瞥了眼谢沛:“属下认为汲州军如今最需要的是整顿休息。咱们与南蛮军耗了近两个月,军中粮草皆空,不该再无脑冒险。”
话里话外都在反驳谢沛的建议,并在最后还暗骂了句谢沛无脑。
谢沛嗤笑不语,看他的眼神仿佛不是在看活人,而是一具尸体。
孙彪脸色一白,浑身发寒,如坠冰窟。
关韶沉吟片刻,继续点名:“卫将军如何看?”
卫将军身上积压着怒气,被点名直接上前请命:“属下愿携重骑出战。”
关韶心中满意,当即应下:“既如此,本将军命你与王将军三日后各携五百重骑,兵分两路撕破南蛮的东西方包围。”
孙彪:……
下令这般干脆,方面就是心中早已有了结果,既然如此,为何还要询问建议,简直多此一举。
卫将军得令后脸上反倒出现犹豫,他斟酌着开口道:“只是,军中粮草即将殆尽,将士忍受饥饿便也罢了,马却饿不得……”
关韶闻言当即怒火迸发,随手抄起茶盏往他身上砸,“你他娘的不想干就直说,别搁这歪歪唧唧,我上哪弄粮草给你!人能受饿马为何不能。再敢多说一句,老子叫你好看。”
这并非关韶第一次失态,只是这次行为相对往常而言过于不体面了。
卫将军咬紧牙关,脸上的肌肉都在用力抽动,半晌过后终是不得不妥协:“属下听令。”
关韶:“谢沛?”
见识到卫将军被当众羞辱的窘态,孙彪差点笑出了声,他和这家伙这段时间也不对付,谁让他最近和被下个蛊似的事事支持谢沛呢!
但比起卫将军,他更希望被关韶辱骂的人是谢沛。毛都没长齐的家伙,竟敢三番两次和他作对。若是没有关韶赏识,如今在军中怕还只是个小小的百夫长。
他暗自冷笑,想象着谢沛也能有像卫将军一模一样的下场。
然而预想中的痛快场面并没有出现,关韶只是语气淡淡的吩咐了两句,让谢沛此次留守后方,随后又点了一人此次带步兵上阵。
孙彪虽心有不甘,但听到谢沛此次不会带兵上阵,还是默默松了口气。
关韶若有似无的目光朝他投去又迅速移开。
孙彪离开营帐,看到随后出来的谢沛,忍不住刺他:“都说谢将军得大将军看重,看来也不过如此,留守后方算什么事?”
谢沛并不恼怒,语气平淡:“怎么?孙将军想让我自请上阵?”
孙彪呼吸一滞,摆出一副完全不在意的架势,厌恶到:“毛头小子,不自量力。”
说完像屁股着了火似得快步离开。
孙彪这些天事事都算顺心,他此次不用带兵上阵自是快活。
半夜起夜了一趟,回来时口干舌燥,倒了杯水下肚,兴许是冷风将人吹得头晕脑胀,躺回床上沉沉的睡了去。
殊不知营帐外早已换了批人。
而汲州军于夜半之时起兵突袭。
天色泛起鱼肚白,遂远城外鼓声大作,城门被缓缓打开。
几日后京城传来捷报,汲州军大获全胜,一举拿下遂远,圣上龙颜大悦,赏赐了……
赏赐了一堆口头嘉奖的圣旨。
“他娘的,一个子儿都没有。”关韶气得脸红脖子粗。
亲卫在一旁偷偷看他脸色,嘴角憋笑憋的艰辛。
将军接过圣旨时,那脸色像打翻的颜料,好看极了。
偏那老太监没点眼力见,还等着大将军给他塞银子。
也不看看朝廷都赏了什么,给一个常年混迹军营的武将赏一对古董字画,还能指望关大将军能有兴趣欣赏。
关韶叹了口气,“能卖得出去吗?”
亲卫嘴角的笑容以势不可挡的趋势往两边扩:“应当不得私自售卖。”
关韶:……
营外传来响动,亲卫收回笑意,“大将军,谢将军来了。”
门被掀开,果然是谢沛。
关韶看到他,怒气顿时消散了大半,反倒特地放轻语调安抚他:“此次拿回遂远,你功劳最大,得了封赏往后可有何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