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第100章 过往
严熠顺着他指的向下看去，那手指的指尖轻轻摁着他的心口，下面便是那颗跳的几近疯狂的心脏。
“你的……心？”
“是啊，我的心在这里。”沈清寒将手慢慢抚上严熠的脸颊，指腹轻柔的摸着，蹭着，研磨着像是在感受这个人。
“你不是想知道吗？那我现在就告诉你......”
“那时究竟发生了什么。”
“那天的太阳很好，好到有些刺眼。原本安静的大殿重新变得热闹，我知道那一年一度的仪式开始了。”他语气平淡的说着，仿佛只是一个说书人在讲述书本的故事。
“每一年皆是如此反复，再反复，他们朝我诉说着他们的愿望，渴望得到的东西。刚开始呢，他们会要五谷丰收，让我保佑他们风调雨顺。”
“我同意了，我不仅保佑他们五谷丰登，我还保佑这个苟延残喘的村子不受邪祟侵扰。他们看我的眼神是那样的纯粹，不含分毫杂质的感谢，爱戴，甚至是信仰。”
“从那之后的每一天我的耳边会出现那些悉悉索索的声音，那是他们的愿望，是对我热烈的爱，我也喜欢这样，被所有人敬仰着爱着。”
“可我错了，人的贪欲那是一个怎么也填不满的深渊。今日他们要五谷丰收，明日就会朝我许愿金榜题名，后日又嫌时日太长要数不尽的财富。”
他的眼睛直直的盯着严熠，“你说这些蠢货配得上这些吗？从前劳作的田地荒废了，期望有我会让那些庄稼丰收。从前砍柴畜牧的也撂担子了，只要朝我许愿几块金子便保他家一年衣食无忧。”
“生计不愁便打上女人的主意，用那些钱去买女人，干一些见不得光的勾当。”
“那你为什么不停下？”严熠皱眉说着，并不是对沈清寒，而是对这个腐烂到根的村子。
“停下？”他嗤笑一声，如同听见了孩童最稚嫩的发言的大人，“我又怎么敢停下？人的生老病死我管不了，他们便故意饿着家里的老人，用最真诚的话来祈求我的赏赐，求我赐予他们些钱去救他们的家人。”
“可他们骗了我一次又一次。”
“直到那一次的祭祀，有一个青年背着一个将死的老人撞开人群跑了过来。他跪在我的大殿门口，头不断的磕着那坚硬的地板，一次又一次哀求我救他那将死的爹。”
“最后那老人还是死了，死在我的大殿前。”他的手指向前方，虚虚划了一个圈，“就在那。”
“接着他们便开始祈求我赐予他们长生，他们也想当那高高在上的仙人而不是一辈子为生计奔波的普通百姓。”
“长生？”
“是啊长生，长生的法子有......”他的视线向下看去，停在严熠心口上。
“用我的心，就能长生。”
寺庙一瞬间安静了下来，哪怕一缕微风也如箭矢般听的清楚。严熠也随着他的目光低头看去，他的心？
“所以我的......”严熠刚张嘴便被沈清寒用一根食指做了个噤声动作，便如同熄火的玩具般蔫了下来不再说话。紧接着他便听见沈清寒带着揶揄的笑意继续娓娓道来。
“那一年你十八岁，刚成年便迫不及待来找我，那红透的脸倒是一点心思也藏不住，就像你现在这样。”
“也同样是那一年不知从谁口中传出吃龙肉便能成仙，便可以长生，他们于是把主意打到了我身上。”沈清寒用手指指了指自己，又指向严熠，“也打到了你身上。”
“他们知道这个村子只有你能看见我，也只有你能与我接触。”
“于是他们便拿你开刀。”
他的手又指向那贡台，语气却没有刚才那番平淡。
“那天没有锣鼓，没有香火，我只看见被强行绑着带进来的你。你的嘴里不断咒骂着，身体被他们摁在那贡台上也还在不断挣扎。那双看我时饱含爱意的眼神在那时却像两团怎么也烧不尽的鬼火，那是我第一次见你那样......那样怨恨的眼神。”
“我当时就在想，如果我不出来，你会不会也用那样的眼神看我？”
“我......”
“我知道你不会。”沈清寒打断了严熠，他慢慢站起身，就像他们初遇那样拿出一个苹果递给严熠，他看着严熠疑惑的眼神，只是默默将那苹果塞进严熠怀里。
“他们不断问你，怎么样才能见到我，怎么样才能见到神？”
“但你没有开口，只是死死的瞪着每一个人，那带着憎恨的眼睛看过每一个人，仿佛要这样将他们刻进骨血里。”他弯下腰，手指轻柔的拂过那双眼睛，“我喜欢你那时的眼神，满心满眼为我着想的眼神。”
“但我当时却没有出来，我像一个懦夫一样躲在那神像后面。我甚至自私的想着，你们是同类啊，同类又怎么会，那么残忍？”
“但我错了，错的离谱，我还是高估了他们的人性。直到那尖刀闪着寒光刺进你胸口时，那一瞬间我的心似乎停止跳动了。我就那么僵硬的......不可置信的站在那神像后面。”
“我的......我的眼前只剩下你那被血染红的衣襟。红色的鲜血喷洒在那桌子上，染红了神像的一角。”
“他们叫嚣着说，如果我不出来就将你的心剖出来，摆在这里，我的供桌上。”
声音带着几不可闻的颤抖，他那双金色的眼睛也在紧紧收缩着，里面藏着无尽的后怕与自责，眼角那颗晶莹的泪珠还是落了下来，打在严熠手背上发出啪的一声轻响。
“我还是如他们所期望的出来了，朝着奄奄一息的你走去。平时那么喜欢活蹦乱跳的人却像一片破布般躺在我怀里，那刺眼的猩红打湿了你的衣服，也打湿了我的衣服，粘腻温热让我感到恶心。”他握住严熠的手腕放在自己的侧脸上，依恋的蹭了蹭，泪水也在那炽热的手心里蹭了个均匀。
“直到你的手摸上我的眼角时，我才发现我哭了，像个普通人类一样没出息的在你面前流眼泪，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你越来越虚弱。那时你却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帮我轻柔的擦拭着眼角的泪水。”
“擦着那仿佛永远也流不尽的眼泪。”
“我的世界只剩下那方圆之地，我的眼里就只剩下你。直到我看见你那原本快要闭上的双眼猛地睁大，用尽了你全身的力气直直的看着我，看着我身后的斧头，看着那些人的脸。”
“噗嗤一声，我的血再一次的弄脏你了，几乎看不出你的模样来，但你眼中那抹痛苦却死死印在我心里。那是我最后看到的东西，至此我的世界便一片黑暗。”
“我看不见你了，我也听不见你的声音了，那太痛苦了，哪怕我还能握着你冰冷的手一点点擦拭感受你的存在也好。但他们还是将你从我怀里拖了出去。我不知道他们带你去了哪里，我只希望他们能救救你，哪怕只有你活着，只要活着就好。”
“而我的世界只剩下了一片无尽的黑暗与孤独。随着那冰冷的潭水将我埋没沉入那潭中。”
“我不怕死，我只知道我见不到你了。”
“可我想见你，想到发疯。”
“感谢上天眷顾，我的手指能动了，虽然只有指尖，但我还是用那指尖死死扣住潭水底下的碎石，直到十指鲜血淋漓。就这样拖着那残破的身体一点一点的往上爬去，哪怕费尽力气却只有半米，那我们的距离也就近了半米。渐渐的我的四肢有了知觉，再是我的全部身体。”
“我像一只最狼狈的水鬼，凭借着想见你的疯狂念头从那水里爬了出来。缓慢的迈着步子顺着你残留的气息走去。”
“我在那山林中不断的走着，伸手摸索着前面，身体撞了不知几次树，无数次摔倒后挣扎着爬起，再摔倒，就像一只头七回魂的野鬼一样在那山林中游荡，只为寻找那个微弱的气息源头。”
“我还害怕我这副模样会吓到你，只要离你近些感受一下你的气息我也就心满意足了，心满意足的离开你，让你安稳的生活。”
“直到我的脚踢到了什么东西，柔软，沉重的死物。我无休止行走的步子停下了，因为你的气息也终止在这里，在这个冰冷而荒凉的树林。”
“我不敢动，我也不敢蹲下身去确认，我只是僵硬的站在那，感受比那潭水更寒冷的存在。”
“我在那时才发现我不是那个无所不能的神，我甚至不能保护你。让你一个人孤零零的躺在这里被野兽啃食，曝尸在荒野。”
“时间似乎在那一刻便停滞了，我不知道站了多久，才慢慢蹲下来伸手摸着你的身体，从你那冰冷的脸颊摸到那柔软而坑坑洼洼的嘴唇，从小吵吵到大的嘴如今却冰冷的闭着，再也说不出一句玩笑话，也再也听不见看不见你红着脸对我说‘我爱你’的模样。”
“我的手再次向下摸去，衣服上的血迹早已经干涸，皱巴巴的带着冷硬的触感。我的手朝着那出血最多的地方摸去，那里却是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