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风铃随着微风继续晃动，下面绑着的红布条在半空中轻盈的摇曳着，四周原本的热闹又重新归于平静，回归了它原本的样子。
那原本紧闭的朱红色大门忽地打开，露出里面神秘的一部分。那巨大的神像只露出了半个身子，绚丽的颜料作为装点，在有压迫感的同时又带着亲和力。
一声轻笑自门里传出。
纯粹的不夹杂欲 望的供奉，甜腻的味道在心尖融化。
白皙的手缓缓从门中伸出，苍白而修长的手指捻着那糖，凝固的糖水在地面留下了一小滩印记。
多么纯真的感谢。
祂收下了。
作为回报......祂将接管这个孩子。
第92章 祭品
赵磊如同一个小尾巴般紧紧的跟着赵伟，在后面听着他们说笑，手心依旧粘腻。
那股香甜的味道在鼻尖始终萦绕。
他的脚跨过自己家那矮矮的门槛，那参天的杨树在院子中间随着风而摇曳。桌子下放着一张小桌子，桌子上盖着已经凉了的饭菜。
赵伟没有再问赵磊看见了什么，而是转身回到了自己的房里，不知道去找什么。
赵磊独自走到小饭桌前，矮小的小板凳那四个短短圆圆的腿是赵伟一个一个给他敲上去的，方便他去坐。
独自掀开那饭菜，凉拌的红彤彤的胡萝卜丝被那汁水腌的透彻，金黄 色的苞谷珍表面那层已经凉了，看起来皱皱巴巴。
就如同……昨晚赵伟的心。
五天之后将是祭祀，他无数次在田间奔跑时，在那些大人的口中听见他们赞美那神明，赞美祂的神通广大，赞美祂的给予。
赞美祂的愚蠢。
供奉其他神明时，要用金钱，用牛羊，用五谷，甚至人，但供奉祂不用。
只需要几个廉价的烂果子，几个不需要的小玩意，只需要完成这个因。
祂就帮你完成给予你果。
太善良了，善良的发蠢。
严熠在赵磊的身体里，与他同体同感，赵磊理解不了的事他这个大人却能听得懂，听得懂村民口中的嘲讽，听得懂他们话中的贪 婪欲 望。
赵磊自从回家后便不敢随便看人，那些村民背后的，田野间游荡的黑影，无时无刻不在他的眼前晃悠。
面前是和蔼的村民，但那身后的黑影却如同利剑般刺进他的心口，彻骨的寒意自脚心蔓延。
就如同一只被猎人看见的兔子，僵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
“赵磊，你看啥呢?叔给你的萝卜干怎么不接着。”那双黝黑而粗糙的手放在赵磊的脑袋上揉了揉，可那黑影也在一点一点的顺着那手臂爬行。
直到快要碰到他的眼睛。
“别碰我！”赵磊猛地往后退了一步，一把将那手扯了下去，看见那黑影收了回去才松了一口气，遂即便转身跑出这篇让他感到恐惧与不安的田野。
将身后的还僵着手的村民与那黑影抛之脑后。
他独自在这村子里跑着，小而短的腿穿过村子的每一个角落，但他找不到一个安全的地方。那些鬼怪如附骨之蛆般紧紧跟着他，似乎意识到赵磊能看见祂们便更加的肆无忌惮。
赵磊看着祂们张着嘴，嘴巴一张 一合，仿佛要说些什么。但他不想理会，不想看，他想要找一个没有任何鬼怪的地方，来放置他那受尽惊吓而无处安放的心。
直到他又跑到了那个山上。
朱红色的大门依旧紧闭，赵磊一步一步的朝着那狭窄的石路走上去，一节一节，越来越高，台阶之间的距离也越发的大。
他却与那神庙越发的近，仿佛从身到心都感受到了那宁静。
风铃的响声从刚开始的朦胧到如今的清脆，他距离那神庙还有三阶台阶的地方停了下来，嘴里喘着粗气，手撑着那大 腿弯下腰来。
山间的风都带着温和的意味，如同一只安抚的手，拂过他的后背，吹动着他垂落的头发，一溜烟便消失不见。
赵磊抬头看去，上次放在门口的糖只剩下一小块风化的痕迹，带着黑留在门口。
小孩的好奇让他想要进去一探究竟，想要看看那朱红色的大门后究竟有什么东西，为什么要天天关着?
那高高的门槛大人可以轻松跨进去，可对自己来说就如同一个跨不过去的坎。
他伸长手臂，指尖刚好碰到那辅首门环，指尖颤 抖着拨着那环，轻轻敲在那大门上，短促而微弱，甚至连旁边的蛐蛐声都比不过。
他再次勾着那门环敲了一下。
依旧没有动静。
小孩眼睛一转，手指的指尖勾住那门环，脚踩着那门槛，以一个诡异的姿势贴在那门上。他的手掌完全的抓住了那门环，拉着那门环朝着大门敲了好几下。
他不知神的名讳，单叫龙王又感到别扭，于是就这样一下又一下的敲着。
他们都说神心地善良菩萨心肠，可为何他敲了这么久的门，那大门却依旧紧闭着，是因为他没有带东西吗?
小孩又怎会想到，不是不开门而是时候未到。神像只是神的载体，在不合时宜的时间那只是一个死物，承载不了任何的东西。
也承载不了任何人沉甸甸的欲 望。
他从那门槛跳下来，眼睛看向一旁的树林，那草地上开的黄花正鲜艳，小小的连成一片，如同天上的繁星落入这森林。
赵磊跑去，手指小心翼翼捏住那花朵，将那些小花从地上拔起，但无论动作如何轻柔，那脆弱的花瓣还是会掉落在地上，散在他手心。
他拿着那‘散架’的花，又看向那庙，小跑过去将手中的花朵如同献宝般放在那门口。
亮晶晶的眼睛里带着小孩特有的欢呼雀跃与纯真，他仰着头看向那大门。
却依旧毫无动静。
他的双眼从一开始的期待到逐渐的失落，如同两颗蒙了沙石的珠宝，显得黯淡。
小孩的思想基本上是单线程，他想要，就要得到。得不到就会想尽办法得到。
天色渐渐黑了下来，对着森林的恐惧几乎是刻在骨子里的。他最后看了那紧闭的朱红色大门，便转头向山下跑去。
残缺的小花被残忍而带着讨好意味的躺在那庙宇门口，风吹过便将那小小的黄花吹的七零八落。
那手再次从里面伸出，捻起其中一朵少见的完整小黄花，轻轻放在手心里便将手收了回去。
随着手伸 进去，那门再次啪的一声关上。
赵磊顺着下山路重新回到村子里，在进门那一刻却看见了赵伟独自站在那院里，背对着他的样子。
以前他回到家，迎接他的总是赵伟那一脸温和的笑容，温暖的大手抱住他，摸一摸他的头问他去哪玩了?
但今天的赵伟却没有转头看他，甚至没有说一句话，就这样安静的背对着赵磊，如同一座风化的石像。
“爹?”
赵磊喊了一声，他看见赵伟缓缓转过身来，眼中的那复杂的情绪是他看不懂的。
那是怎样复杂的感情?有如同被逼到绝路的绝望，有不舍，有怀念，也有犹豫。
赵磊不知道为什么大人会有这样复杂的表情，他只感觉赵伟变了，变得陌生，而他却不知道该去问谁，在这个村子里，他唯一能信任和依赖的也只剩下了赵伟。
而赵伟就这样看着赵磊，看着这个他亲手养大的孩子，没有说一句话。
没有问他今天去干了什么，没有问他遇见了什么事，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句，“吃饭了，赵磊。”
赵磊用水井打上来的水去洗干净因为采花而弄脏的手，坐在桌子前看着赵伟拿着碗筷来，炒的一盘土豆片配着糙米饭就是他们父子两的晚餐。
"磊儿，你知不知道三天后就是......祭祀？"他的嗓子如同砂石在里面打磨般的沙哑，里面含着浓浓的化不开的忧伤。
“就是李静告诉我的那个给神的祭祀吗？”他想了想，昨天在田里玩耍时遇见的小女孩，她带着一脸兴奋的笑容笑着告诉他，祭祀仪式结束后，被神所赐福过的牛羊肉会被一锅炖煮，会给每个村民分一碗。
肉食的诱惑对于两个只在重要节日才能吃上一口肉的小孩来说怕，那是致命的，祭祀也就与那热闹和美食划上了等号，是一个值得庆祝的日子。
赵伟看着赵磊脸上那开心的笑容，他的嘴巴张了张，却最终还是一句话也没说。
神明要这个孩子，要他......成为祭品。
神，话说白了就是一个超出人类常人认知的生物，一个友善的，可以帮助他们的生物，神可以是神圣的的，可以是山间善良的精怪，可以是世间万物可以实现人们贪欲的东西。
而那个从来表现的无欲无求的神，却在梦里告诉他，要将这个孩子当作祭品交上去。没有人见过神的面容，甚至没有人知道那个神是什么东西。他当然舍不得，但神答应他，可以给他一个属于他自己的孩子，他的亲生孩子。
那可是带着他血脉的亲生骨肉，他的眼睛再次看向赵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