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释尘盯着他白皙的脸颊看,目光流露着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痴迷。
百年过去,镜泽身上沾上了一些凡尘烟火气,让他看上去更有生机。
释尘只觉得,镜泽如今比他初生于不动山下时看到的那副出尘面孔,看上去更加……美丽。
他再也找不出其他的词来形容镜泽。
他作为妖神,诞生是为了制衡镜泽,这是天道让他时刻谨记的天职。
但镜泽不在神域,他拿什么制衡?
就连见上一面,都要跨越千山万水,付出难以想象的代价。
好在……镜泽不讨厌他。
释尘的视线落在镜泽覆眼的红绸上。
三百年前,他在不动山下,明镜海畔,第一眼看到的,便是树枝上飞扬的红绸,紧接着就是一袭红衣,淡极生艳的镜泽。
他那时还不知镜泽是谁,只在他身上感受到一丝亲切,却不敢靠近。
那时的镜泽看上去不是能够靠近的。
他看上去强大,神秘。
看上去很孤独。
释尘不知他红绸下的眼睛在看什么,是在看他,还是再看别的,亦或是根本就没有睁开。
除了同为真神,他对镜泽一无所知,但还是擅作主张地,将他清隽的身影烙在了心中。
如今终于有机会,能贪得片刻温暖。
他轻轻将镜泽耳畔的发丝抚平整,眷恋地靠在床边,闭上眼,鼻端萦绕着镜泽带着冷意的发香。
只觉得,此刻二人正卧在大雪纷飞的茫茫冰原,靠彼此汲取温暖。
-
镜泽缓缓睁开眼。
他惊觉时间悄然流逝,自己竟然睡着了。
他支着胳膊坐起身,手指却触碰到了某个温热的东西。
镜泽有些发懵,偏头看去,他碰到了释尘的手指。
释尘伏在他的床边,将脸对着他,不知何时睡了过去。
镜泽缓了一会,看了眼外面的天色,顺手把释尘拍醒,哑声叫他。
“……释尘?”
他拍了几下,释尘才悠悠转醒,唇角的笑意来不及收走,镜泽看见了,便笑着说:“做美梦了?”
美梦?
释尘在心里仔细琢磨了一下这个词,梦他知道是什么,美也知道,所以他信誓旦旦道:“嗯,很美。”
镜泽全然不知面前的龙梦到的正是自己,他拍拍释尘的手臂:“起床了,别在这里睡。”
释尘听话地让开,取来鞋履给他穿上,镜泽有些意外。
“你不用这样。”
释尘充耳不闻,放开镜泽的衣摆,看了他片刻后说:“侍卫。”
镜泽愣愣地回忆了一会,想起来前几日将释尘捡回来时随便说出口的托词。
不由得失笑。
“我的话不过是救你出来的借口,莫要当真。”
遗憾的是释尘晓得侍卫的意思,却还没学到借口这个词,他不再说话,指着桌上的青梅酒说:“现在喝吗?”
镜泽问:“你要喝吗?”
释尘想了想,点点头。
镜泽便说:“你去开坛,我洗一下杯盏。”
释尘从未喝过酒,准确来说,他从来没有吃过凡物,也不需要。
青梅酒的气息对他来说有些熟悉,他在镜泽身上闻到过,就在前几天。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诚实地问:“你前几日是不是偷喝了?”
镜泽倒酒的动作一顿。
他轻咳一声,若无其事道:“我在我的院子里,喝我买的酒,怎么能叫偷喝呢?”
释尘想了想,觉得是这个道理,便不说话了,待镜泽倒满两杯,揽过自己的那杯,凑到鼻尖嗅。
镜泽有些想笑,他第一次喝酒时也是释尘这般,然后就被辣了嗓子。
他不着急喝,只看着释尘,见他浓黑的眉头缓缓皱起。
镜泽鼓励道:“不苦,是甜的。”
但释尘不明白苦和甜是什么,镜泽鼓励,他便仰头将杯中酒液喝了下去。
他品不出什么,问镜泽:“这就是甜吗?”
镜泽点头,他又问:“那苦是什么?”
镜泽挑眉:“你想知道?”
“嗯。”
镜泽说好,背过身偷笑。
他走到院中墙角,动动手指便取出里面埋的屠苏酒。
释尘跟在他后面探头看,面色好奇。
镜泽忍着笑一本正经道:“你确定要喝?”
释尘看到了他微扬的眉峰,点点头。
镜泽自认善良,决定满足他的愿望,给他倒了满满一杯屠苏酒。
没有热过的屠苏酒药味稍淡,镜泽刻意和释尘隔了一个桌子的距离,没让他察觉到端倪。
倒完,笑眯眯地推到释尘面前。
“喝吧。”
然后释尘知道什么是“苦”了。
他皱着脸偏头,想将酒液吐在地上,但看到光可鉴人的地板后,为了不麻烦镜泽,还是憋了回去。
辛辣的滋味在唇齿间蔓延,刺激着他脆弱的味蕾,释尘忍了又忍,最终凭借惊人的意志力,将酒液咽进了喉管。
他闭着眼,僵在原地怀疑龙生,镜泽则在对面笑的花枝乱颤,惊得桌上杯盏中的青梅酒泛起涟漪。
释尘想到什么,伸手抓过桌上镜泽还没喝过的那杯酒,灌进口中,一边仰头,一边紧紧盯着镜泽。
镜泽笑不出来了。
释尘好不容易才将屠苏酒的诡异味道压下去,有些郁闷地坐下,半晌沉声道:“我吃不了苦。”
镜泽一愣,又开始笑,伏在桌面上闷着笑,肩膀不停颤抖。
他银白的发丝在烛光下像一匹光滑的绸缎,释尘看着他笑,蹙紧的眉头渐渐松了。
好吧。
释尘想起在镜泽的话本上瞥见过的一个词,红颜祸水。
他忧郁地想,镜泽真是红颜祸水,不过他开心便好。
只要镜泽开心,他吃再多苦都没关系的。
大敞的窗户外,吹来一阵夜风,带着松绒巷中栽种的桃花气味,吹得红烛晃动。
镜泽慢慢停下笑,他从臂弯中抬起脸,看向释尘。
释尘看得有些呆,幻想着红绸下镜泽含笑潋滟的双目,神情柔软。
“镜泽。”他忽然喊。
镜泽的声音有些荡漾,他直起身应道:“嗯?”
释尘觉得此时他心情不错,于是壮着胆子,说出了自己一直想做的事。
“我可以,看你的眼睛吗?”
他不知镜泽为何要自缠双目,也从来没有人能够告诉他,只能自己问。
镜泽听到这话,愣住了。
过了一会,在释尘紧张的注视下,他惊讶道:“你喝醉了?”
“……”
释尘摇头:“我没有醉……”
镜泽自顾自地说:“果然不该让你喝酒。”
释尘垂下头,声音小了些,认真道:“镜泽,我没有醉,你醉了。”
镜泽没说话,在心里笑:“我没喝酒,怎么会醉呢?”
被风吹醉的不成?
见他在原地愣神,释尘担心他生气,抬头迟疑道:“……你不想给我看,没关系,对不起。”
镜泽没再说话,他翻手,不知从哪里又取出一个杯盏,放在面前倒满青梅酒。
镜泽支着额头往窗外看,看到了光滑的镜面。
他沉默地喝酒,看得释尘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暗自懊恼。
他说话之后,镜泽都不笑了,都怪自己,坏了镜泽的好心情。
“你不必自责。”镜泽像是看出了他心中所想,温声道。
释尘抱过另一坛酒,揭开封口拿着喝,镜泽没有阻止。
看了一会,他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放下酒盏。
“释尘,过来。”
释尘看着他,像是受到了什么蛊惑,站起身绕过桌角,走到镜泽面前。
镜泽扯出木椅,说:“坐下。”
释尘乖乖照做,双眼牢牢盯着释尘。
认真……且虔诚。
镜泽隔着红绸与他对视片刻,心中还是打起了退堂鼓。
他将背在身后打算扯下红绸的手拿上来,摊开手掌,一块刚好能被他握住的镜片,出现在他手中。
“别看我……”镜泽闭眼,他撇过脸,将镜片放到他和释尘身前。
释尘将眼神从他身上撕下来,转向镜片。
然后,他在破碎的镜片中看见了面色发红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