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阶梯上偶尔还能看到还算新鲜的血迹,林暄雾神情凝重, 向器魂询问:“这里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魔族怎么会突然对极隐楼下手?”
器魂嗤道:“老夫不清楚, 先前老夫在沉睡, 要不是你这小娃娃无礼,想要强开禁地, 老夫怎么会突然苏醒!”
林暄雾咂舌:“这塔楼好生奇怪, 一层和九层都是禁地?”
器魂没理他,伸出手指向前方:“去吧,老夫要接着沉睡了。”
“对了,别和他们提起老夫!”他提醒道。
林暄雾压下满腹疑惑,与连峥对视一眼,点点头。
于是器魂当着他们的面消散,如他所说, 跑到不知什么地方,接着沉睡去了。
二人面前不远处便是阶梯尽头,那里终于有了除林暄雾指尖灵火之外的其他光源。
林暄雾灭掉火,拉着连峥往前,却被身后的人扯得踉跄了一下。
连峥站在原地纹丝不动,神情淹没在黑暗处,手指冰凉。
林暄雾心中不安:“怎么了?”
连峥没说话,牵着他的手开始小幅度颤抖,林暄雾松开手指,扶住连峥的肩膀,语气有些焦急:“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没等他话音落下,连峥干脆利落地伸出手,往自己头上一敲,晕在他怀中。
林暄雾吃力地将他拖到前方光源处,匆忙借着亮光看他的情况。
灵台中打坐消化磅礴灵力的浮笛跑出来,问他:“怎么了?我感觉到了煞气。”
林暄雾手指抚上连峥苍白的面颊,替他取下黏在额头上的丝发,焦急道:“他方才中了尸魔毒,不过伤口已经清干净了,不知是哪里不适,他把自己打晕了!”
浮笛闭上眼,仔细感知。
他语速加快:“你还记得当初浮光池内他的情况吗?那时他体内的煞气趁着他吐息时反扑,导致昏迷。”
“现在他的情况和那时类似,再多我便看不出来了。”他面色凝重。
林暄雾亦是苍白着脸:“你是说,那时他体内的煞气根本没有清除,现在又旧伤复发了?”
究竟是何等的修为,才能将早已迈入修灵的连峥重伤至此,沉疴难愈?
林暄雾脑海里钻出来一个人……
浮笛点头:“多半是这样。”
林暄雾将灵力输入连峥经脉,但却诡异地没有找到病灶所在,他沉默片刻,蹲下身让浮笛把连峥扶到自己背上,将人扛起来。
“他是为了救我才受伤……得赶快找到阿霁他们,然后带他回不动山。”
浮笛回了他的灵台,林暄雾踩上变大变宽的惊春剑,一路往前飞去。
几息之后,他带着昏迷的连峥,落到一处平台。
周遭隐隐听得见有人哭喊呻吟,墙角还歪七扭八地堆放着绷带,药材和随手放下的兵器。
林暄雾气沉丹田,大喊一声:“阿霁!微生望!”
片刻,平台左手边的一道石门打开,衣裳带着血迹的迟霁慌乱走出,微生望紧跟其后,见到他们后,迟霁明显愣了一瞬,随即冲上来,帮他扶住肩膀上的连峥,惊讶道:“你们是怎么找到这里的,妖皇他怎么了?”
林暄雾隐去器魂的存在,只说他与连峥前来赴宴,被活尸围攻过后连峥中毒,又误打误撞进入这里,连峥昏迷的来龙去脉。
微生帮他将连峥扛进了石门之内,迟霁随手甩掉手上方才不小心在连峥肩膀处沾上的血迹,呼唤道:“医伯伯,这里有人重伤!”
林暄雾喘了口气,他问迟霁:“你们这是被活尸打的吗?到底发生了什么?”
迟霁摇摇头:“我过会再和你细说,你先看看身上有没有伤口!”
林暄雾探查一番,告诉他没有,迟霁松了一口气,将他拉去了石门深处。
一边走,他一边解释:“活尸而已,还不至于伤到我们,但半日前,魔皇右护法亲至,重伤了一众同门和我兄长,取走了极隐楼的一样秘宝后不知去向,父亲得知后让我们躲进这个地方,自己追了上去……”
他眼眶有些发红:“幸好我兄长保住了一条性命,只不过……他被右护法种下尸魔毒,灵脉枯竭,从此不能再修行了。”
林暄雾怔怔:“尸魔毒……”
迟霁抹了把脸,点头说:“是的,而且是更为强劲的尸魔毒,只有尸王才有,且寻常药剂不可解,倾尽我极隐楼上下所有药材,也只弄出一颗能够暂缓毒发的解药,我兄长为了保命,这才不得不自废灵脉。”
林暄雾听后大骇,声音都有些颤抖:“连峥正是被尸王所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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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伤口正在发黑!”
“归元丹呢?先压制住他体内的煞气!”
“压不了,煞气正在和他体内的龙息纠缠!”
“那怎么办……”
林暄雾靠坐在房门之外,将所有声音尽收于耳,他双手紧紧攥成拳,垂着眼睫。
迟霁犹豫着安慰他:“妖皇陛下吉人自有天相。”
林暄雾没说话,心里却在想:“若是连峥也自断灵脉,那他和死去又有什么区别?失去了一切地位权势,到时被镇压的龙族宗室必定反扑,连峥连渣都不会剩下。”
连峥都是为了他才受伤,落到此等境地,而他却束手无策,只能把一切交给那虚无的天命。
天命……
林暄雾心尖颤动,从灵囊中取出三枚铜钱,原地起卦。
程颐之在幻境中教给他卜算之法,却给他设限,此生只能卜五卦。
如今林暄雾就用掉一次机会,算上连峥的安危。
不论吉凶,林暄雾想好了,无论如何,都会倾尽全力保全连峥,若是走到了最差的那步,他便亮出身份,帮助连峥镇压叛贼,拼死也要走出一条生路。
三枚铜钱在他掌中铮然作响,六掷成卦。
……
“怎么回事,煞气……消失了?”
“他的伤口不冒黑气了!”
“靠近心脉的尸魔毒被什么东西给吸收了?”
“若我没感应错……那是,玉骨!”
铜钱碎成齑粉,林暄雾睁开眼,低声喃喃:“逢凶化吉……”
房门大开!
医者抹掉头上豆大的汗珠,疲惫地对迟霁道:“奇迹……他体内的玉骨将尸魔毒都吞掉了!只是……”
迟霁没听全,跑过去将蹲在地上发呆的林暄雾拉起来,惊喜道:“暄雾,妖皇没事!”
林暄雾愣愣站起,将后半卦咽下去嚼碎,决定先不思考这些。
万一呢?卜算万一是出了差错呢?
他在心里安慰自己,卜卦到底是玄学,不一定落实的。
于是他深吸一口气,推开了房门。
连峥还在昏睡,苍白的脸上还沾着干涸污血,他的肩膀被重新包扎,半身衣物褪去,胸腔还留着为剜玉骨留下的狰狞伤疤。
林暄雾为他盖好被子,打来清水为他擦拭脸颊,动作小心翼翼,眼神也带上了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温情。
若是连峥此刻清醒,肯定也会动容,但他给予林暄雾的感情比这份柔情强烈万分,极其真挚热忱,是一种不计回报,近乎奉献的……爱。
他心间一颤,捏着湿帕子的手顿了顿,终于后知后觉意识到,面前因他重伤沉睡的男人,是他的爱慕者。
并不是像从前仰慕他的那些修士,像司经南那样一时兴起,一心追捧他的爱慕者,而是真正愿意为了他,甘愿献出神魂,赴汤蹈火的人。
他不自觉回想起,连峥口中那轻飘飘的百年时光。
心里第一次有了别样的感觉。
……那是,心痛吗。
林暄雾用目光一寸寸描摹连峥的容颜,在心里问自己:“他口中的那一百年过往,究竟是如何过来的?”
连峥对他的情感从不掩饰,但与之相对的,一百年前的连峥,却将自己的感情藏得很好,以至于那时的钟怀洌从来没有意识到,哦,原来这个小师弟,是爱慕他的。
甚至到死都不知道,他在另一个人的心中,竟然有这么重要。
他恍然大悟,连峥是带着怎样的心境,一个人走过那没有他的百年呢?
没有旁人插足,没有世事阻碍,没有爱恨纠葛。
有且只有,连峥一个人那满腔无人宣泄的情思,和一道名为生死的,不可跨越的天堑。
一滴泪落在连峥侧脸上,林暄雾目光呆滞。
他回过神,用帕子拭去那滴热泪。
林暄雾终于意识到,他在心疼连峥。
心疼他无疾而终的一百年,心疼他从来说不出口的眷恋,更心疼他,哪怕得不到回应,也愿意飞蛾扑火的痴傻。
他慢慢抬起手,捂住了自己的胸膛。
那里有一颗正在剧烈跳动的心脏,即将冲破胸腔,飞到他耳边大声告诉他:钟怀洌!你爱上他了!承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