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挽明月闲看扇面:“我没成亲。”
  “近一年你搅和出来的那些事,没婚配可不是个挡箭牌。”易梧桐见他不搭话了,这才正面回答他的问题:“我确实后悔过成亲,在邵兰亭喝多了求和的时候。我知道是我的错,我简直毁掉了他。可当年对于他的喜欢,我不后悔。”
  挽明月合扇:“对于不忠,对男人和女人的指摘,全不是一回事。我可以是风流,你却会是不守妇道。孑然一身不沾腥最好,指责声也小,我不信你不明白这个道理。”
  “是,你分明和我差不多,却这样自在,不过是因为你是男人。叫我心有怨恨。”易梧桐恨恨地讲完,毒蔓延开来,完整说完长段对话叫她有些发昏,她低头缓了两口气,继续说下去:“人总是会变的,可有时候人难免会对自己有跳出常态不切实际的认知,真以为能定心了。”
  “结果?”
  易梧桐无奈地扯了下嘴角:“心总是活蹦乱跳的嘛,定不下来。”
  说完,她又看了挽明月一眼:“你对韩临一定也动过那种心思。”
  挽明月挑眉,不置可否。
  “你我很像,所以我知道你肯定对韩临忍不住。不怪你熬不住,他十来岁的时候,好得……”她停顿了一下,找了半天合适的词汇。
  “很恶心。”她说。
  挽明月用玉箫叩了两下桌面。
  易梧桐笑了起来:“怎么,嫌我说他不好听?”
  挽明月挽额发到耳后:“嫌你当我余情未了。”
  毒让易梧桐脸色煞白,她咳了两声:“你再忍忍,反正我也快死了。”她停住缓了两口气,又抬起一个笑容:“反正他也已经死了。”
  挽明月这时忽然笑了一笑:“他没死。”
  易梧桐一怔,引出最想知道的消息叫她心脏怦怦地跳,桌下的手指攥紧,努力强压住这种兴奋,只在面上失笑道:“这事都能告诉我,看来你是真要我死。”
  “我说了,我不会手软。”挽明月又说:“而且他手废了。”
  易梧桐笑意更深:“那他还不如死了。”
  她的笑很有些幸灾乐祸的意味,只不过究竟是在笑谁,一时间叫人分不清。
  挽明月有些自知,摇头笑说:“我记得你以前不爱笑。”
  “我喜欢笑的,只是我笑起来不好看,让人看了不舒服,就不笑了。现如今要杀我的人就坐在对面,我当然要叫他不舒服。”易梧桐望向挽明月,抚着嘴角道:“你是去年夏天才知道韩临还活着的,对不对?”
  挽明月只抬着眼睛,饶有兴致地注视着她。
  “这不难猜,你做事太规矩了。”易梧桐定定望住他:“最近一年却处处胡搅,拆了多少对美满的姻缘。”
  挽明月悠悠开口:“人活在世上,诱惑简直夹在风里。飘风过眼都熬不过,谈什么美满?”
  易梧桐见他并不否认,一面挪动棋子,一面说:“你竟然没去看过他。”
  “我为什么要去看他?”
  “你说说,韩临刚死,你刚从鬼门关出来的时候不胡来,为什么反倒是得知他活着,找补似的乱来?”
  挽明月拨弄着玉箫底悬的紫流苏:“我在他身上浪费过太多心思,太多时间。听说他废了,觉得老天好开玩笑,我们这行不是什么安稳日子,指不定哪天我也会有三长两短,越发觉得四肢健全难得,光阴宝贵,岁月伤人……”
  “何必凡事都要寻一个合适的借口。”易梧桐不耐烦地打断他:“你就是平日里磊落装太久,心理变态。”
  “上次用真心,换来的是刀剑相向,以命相搏。你好歹体谅体谅我。”
  易梧桐轻嗤:“你的真心能真到哪里去。”
  “你看起来倒是很想让我去。”挽明月说:“自然,有金陵城里那位的吩咐,你盯着我,只怕就在等我这一去,好为你们引路。”
  “那也不一定,你没听说?他这几年除了到荆州白家说了一桩亲,一直待在金陵。去年还找来个又聋又哑的小姑娘,陪在身边,谁知道是什么勾当。都说他回家倒像个正常人了。”易梧桐提议:“你可以趁先过去杀了韩临嘛。这样既报了仇,又免得他落进别人手里。”
  易梧桐又问:“你怎么不说话了?”
  “你少说两句或许会死得慢一些。”
  “你总是这样。”
  “我怎么样。”
  “太要脸。不怪韩临不放下一切选择你。谁会真的信得过一张面具,谁会愿意和摸不着边际的人交颈。”
  “你没有必要激我。这步棋都下错了。”挽明月移了一步自己的棋,随即站起身来,玉箫敲着掌心说道:“他是一个遗憾,可我有很多很好的东西,得不到他会伤筋动骨,但于性命无碍。对于我和韩临来说,再不相犯是最好的。”
  说完话,他起身向外走去,手触上门时,易梧桐叫住他,说以后要是铃铃找过来,说我死得不痛,让她照顾好自己。
  挽明月说邵兰亭想必也会来。
  易梧桐沉默了一会儿,说代我向他道一声对不起。
  挽明月说好。
  易梧桐又斟酌着道:“韩临……”
  挽明月拧转身过来,脸上神色并无殊异。
  易梧桐望着他的双眼视线涣散,挽明月想她的眼睛估计被毒瞎了。
  她说:“人不要想着骗过自己。”
  挽明月歪头问:“还有吗?”
  易梧桐替挽明月将他剩下的那步棋走完,吃掉自己的帅,唇角已有血丝溢出来,却仍只说:“愿赌服输。”
  眼睛见不到光,几乎听得到死亡的时候,易梧桐没有再想从前的爱人和如今的爱人。她望着残局,回忆了这几年的种种,一些迎风一呼,万声齐应。
  她偶尔会梦到死去的江水烟,可她知道醒来会面对她想要的。上官阙疯过,现如今还在疯着,可他给过她一个机会,一个重要的机会。此后又给过她很多。一切的鲜衣怒马,皆源自机会。机会对于有些人,是可望而不可及的。她想要报答他。
  上官阙再见韩临,得有人指路。
  挽明月这个人,虚伪,嘴硬,心狠,绝不肯亏待自己。他再喜欢韩临,终归是碰了他的底线,情与恨总是很难平衡,而她在最后的时间往天平的一头加了她所能加的重量。
  这是她给上官阙最后的心意。
  出门后挽明月单独叫住吴媚好,走到寂寥无人之处,问她:“是不是易梧桐求你找我来的?”
  吴媚好白了脸,却也不敢瞒他:“是。她用玉箫换你来,不然就地摔烂。”
  她本以为挽明月要训斥一场,这一年挽明月将摊子渐渐移交给她,对她越发恨铁不成钢起来,气得总要骂。不过最终只是见他没说什么,将这件无蝉门遗失在外的玉箫递给她。
  媚好舒了口气,问他:“她找你单独说了什么。”
  “引我去找韩临,为上官阙引路。”挽明月笑了一声,朝远山张开双臂,顷刻间萧萧寒风灌满他的衣裳。
  媚好好久没在他口中听见韩临这两个字,她摸不清如今他对韩临的情绪,选择听听他之后的口风,再接他这句话。等了很久,等到身上都冷透了,也再没听见他续着说下去。
  最后他整了整衣袖,转身时,冷静地说:“我是不甘心,可是我得到了从前想要的所有,我没有理由为了一个挥刀指向我的人放弃,不值得。”
  后来佟铃铃不远千里到山城来换骨灰,事情有变,挽明月亲自去应付她,告诉她骨灰前几日失窃了。
  她有一双圆大到惊人的眼睛,如今眼底乌青,瞪人时越发叫人骇恐:“你在说什么笑话?”
  “我没有必要骗你,你带来的东西我也想要。”挽明月道:“你应该听说了,邵兰亭来过一趟。骨灰失窃后他也消失了。”
  佟铃铃缓缓蹲下,两臂围住双膝将脸埋了进去。
  姜舒问过挽明月,说佟铃铃能相信这个事实吗?
  相不相信挽明月不清楚,不过仇是又加了一桩。
  来年秋天,挽明月命悬一线,人在濒死之时,又会想起有些人有些事。他拖着残腿逃了十里地,既是逃追兵,又是在逃一种念想。
  神丝昏昏欲坠,他倒地之际,倒有轻松之感。
  真没办法,又被你追上了。
  再醒来,在大夫接腿左腿筋骨的时候,他忽然想起了易梧桐那回事。
  剧痛中,他为了分神,同床边拧眉的吴媚好说:“去年易梧桐骨灰那事在佟铃铃看来恐怕罪大恶极,那以后她再没消停过,火劲全撒给我了。”
  处理好伤重的左腿,几人避开伤患,到门外去说伤势。说话的声音碎乱地传进来,挽明月听得不真切,不过他早有数,心中更是一刻没停,算明白私财,又盘了几番仇人,等媚好泫然欲泣进门来,挽明月反倒劝她:“这一天迟早的。大姑娘了,不许再哭了。以后可没我给你兜底。”
  见多了人死人伤,可当这样亲密的人受了断送武功的伤,她还是难过得止不住泪。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