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上官阙摇头:“这是红袖的舞裙。”又笑问:“好看吗?”
  霎时间韩临脸色惨白,一骨碌爬起来,却因为腰以下酸软,狠狠又跌回软垫上。
  上官阙笑着看他挣扎,喝着杯中残剩的蜜水,环顾四周,又笑着说:“这也是红袖的舞房。”
  原来的舞房正改修,今日方才将旧舞房的陈设搬到了这间弃置已久的屋子里。
  这回韩临是一刻也待不下去了,爬都要爬出去,爬了一半强撑着站起来,跌跌撞撞跑出门去。
  上官阙转向镜子去拆头发上的绢花,卸嘴唇上的红色,忽见窗外的花园中闪过一个失魂落魄的人影。上官阙便一面卸着木骨簪和发中的暗夹,一面看韩临因腿软在地上摔了好几个跟头,跌跌撞撞穿过林木,径直跳入湖水。
  人一入水清醒,上官阙便收回眼来,搅乱了一头的发,推门出去,到隔壁房中换回了寻常衣裳,将那身裙子投到盆中,放了把火烧干净。
  这自然不是红袖的舞裙,他比韩临还高,再瘦弱也穿不上红袖的衣裳,韩临若要仔细想,该是能琢磨出问题所在,不过他此刻该是无暇顾及,只满心惶恐了。
  他看着这火,突然想起当年金陵上官家失火,二妹屋中搬出来的是一长一短两具尸首,二妹那只狗常年陪她睡觉,因为是狼犬,所以比二妹都还要长一些。那两句面目全非的尸首,长的是那狼狗,矮的是他二妹。
  不过二妹都能跟她的狗死在一起,他却几乎要留不住韩临了。他想那狼狗没有后路,家中除了二妹,没有人喜欢它。但韩临不一样,韩临总有去处,这几年来他一个个的灭了他的去处,如今想想,他的后路所剩无几了。
  他又对镜整理仪容,再出门,又是寻常的上官阙。他步下楼去,唤人交代说去把红袖舞房中的所有物品腾出来,照原样再去添买新的回来。等腾空了屋子,去寻楼上的刷漆工匠,就说那门修好了,让他们重新粉一遍墙面,再看看地砖有什么需要换的。
  正看着账本交代其余的事,天际雷声滚滚,沉沉地落下雨,有人在身边提醒:“韩副楼主还在湖里泡着。”
  上官阙只让他说回正事。
  等说完了事,翻完了账本,上官阙才撑伞去理湖中的人。
  远远看着,湖里只浮着一个头颅,上官阙步至亭下,刚一合伞,就有东西朝他脸上疾掷而来。上官阙挥伞挡下被活活捏死的鱼,衣衫却难免为鱼血溅脏,却也不及他思考,从湖中砸来更多,韩临发了疯一样,在湖里摸新放下去的鱼苗,捏爆后往他身上扔。
  不消多久,韩临周遭湖水即为鱼血染红,再也没有鱼敢近他的身,韩临向后一倒,栽入了水底。
  在水中意识将散之时,有人抱住他,往他口中渡气,他只用尽所剩无几的力气,狠咬在贴来的唇上,在血的腥涩中痛快地昏了过去。
  韩临这一昏,携着寒热,直昏了三天,上官阙唇上一道血痂,在床边陪了他三天。他再醒全无了疯样,只是谁跟他说什么,他都只虚应一声,好像完全没听进脑子里。
  九月初九重阳当天他才能下床,这天正好是他的生辰,前几天府里兴高采烈地布置着给他庆生,这日早上去叫人吃饭,却见他房间空了。红袖知道韩临跟上官阙最近又在闹,慌忙找了一个上午,中午时候倒见他提着渔具自己回来了。
  吃过午饭,他又出门,临走前交代说去钓鱼。近晚时分,红袖猜着上官阙也要回来了,叫人找他回来,那佣人寻到河边,上前传了红袖小姐的话,韩临抬眼看了看天,只说:“时候还早。”
  他既然表露出这个意图,佣人自然不敢生拉强拽他,只得在他身边等着。韩临随和,等鱼上钩的时候跟他聊天,问他年纪多大可有婚配,没有婚配可有意中人啊。
  聊得兴高采烈之际,佣人便道:“近些时候一直好奇,韩副楼主腕上这红绳,是金露寺得来的吗?”
  韩临一怔,道:“街边随便买来驱邪的。怎么这样问?”
  佣人侃侃而谈:“邵先生新书写了一段故事,故事中那翩翩公子因从前寻花问柳本不受小姐青睐,为证诚心,不辞辛劳到金露寺求来红绳,这才赢得了小姐的芳心。那红绳的描述,我看和韩副楼主手上这根,几乎是一样……哎吆,您怎么把钓鱼竿握断了——”
  回到家里,红袖忙唤人拿来绣花缝补的竹筐,对着灯给韩临挑掌心的竹刺,傅池跟屠盛盛在一旁看着,也觉自己掌心痛了起来。途中上官阙到了家,接下红袖的针镊,让三个孩子到门前去放挂鞭,赶霉头。
  他唇上血痂刚掉,又是从前从容的模样,握住韩临到他掌中不住颤抖的手,去挑余下的刺,在外头噼噼啪啪响起的炮竹声中,笑说:“你真是不小心。”
  只剩些小刺的时候韩临收了手,说吃完饭再挑吧,上官阙笑着顺他的意:“今日就听寿星的。”
  大病方消,上官阙本不同意韩临喝酒,韩临说桌上这桌硬菜,不喝酒怎么够味,上官阙这才摆摆手,让人拿酒来。
  正值重阳,外头热闹,两个男孩子都心往不已,不时望望外头,上官阙笑着道:“你们出去玩吧。”
  红袖嗅出了风雨欲来的味道,坐着不肯走,却是韩临赶她:“红袖跟去管管他们两个吧,省得闹出事。”
  三人走后,韩临满饮两杯,说我饱了,上官阙也搁筷,拿住丝线竹筐,一路牵他回屋。
  小刺难挑,凑烛火近的缘故,上官阙鼻尖竟蕴上薄汗,整幅面庞在灯火下宛若神迹。
  挑完不知用了多久,上药裹伤的时候,上官阙忽然说:“前一阵你说,你想出京去做事,最近有个差事,真巧,简直非你不可。”
  韩临:“好。”
  上官阙偏头从竹篓里挑出把尖头剪,剪断绷带系住,笑弯眼睛:“不问问是谁?”
  韩临:“是谁?”
  剪刀向腕上挪,欲抽手,被紧攥住动弹不得。韩临不愿再看,低下脸,水珠从眼中掉下来。
  尖头剪咬上红绳,金刚绳结,轻轻一剪,倒还断不了。使了力气,才绞得编紧的丝线崩开,绳结松脱,皮开肉绽似的。
  “我要你杀挽明月。”
  腕上一轻,挽明月叩遍长阶求来的红绳掉到地上,又被上官阙捡起,一截一截剪断,碎屑落到掀起的一只杯子中,上官阙吹开火折子,杯中顿时被火引燃。那枚錾金黑玉则握在上官阙掌心,运功凝气,覆手翻掌,落下一缕黑粉。
  “你的回答呢?”
  韩临哭得肩膀抽提,好一阵才抬起脸,露出个极难看的笑:“好。”
  第62章 明月偏逢万里云
  这年不知怎的,中原多雨,自夏到秋,雨简直歇几天再来几天。若要是酣畅淋漓,那倒还好,偏偏总逢上细雨霏微,打伞与不打伞,都觉得不对。
  这次在汴梁城中私会的对象是个要命的人,挽明月见雨细,又是夜里,只穿一件雨披,便使了轻功过去,谁承想他足下快,只显得这九月末的细雨又密又急,迎面砸过来,麻麻痒痒的,像小虫子在脸上乱爬。
  推门隐入那临时的巢所,挽明月摘掉雨披抹掉一脸的水,随手拨理一番头发,便用眼睛去寻他要私会的人。
  外头是静谧的雨声,窗台上放了一盏油灯,青年坐在窗前的桌上,借着灯看书。窗开了半扇,夜风扫进来,逗得油灯将灭不灭的,明明暗暗晃得青年满身倦怠。
  呼地吹出一口气,那油灯登时便灭了。
  韩临斜过眼,吹灭油灯的罪魁祸首从他手中抽出书,欠身将下巴搁在他掌心,笑着抬眼盯住他讲:“看看我嘛。”
  浸雨吹风的脸滑凉,较寻常愈发白,雨水顺着鬓角滑落到指顾间,凉丝丝的聚拢到掌心。
  韩临笑着垂眼看了他一阵,另一只手也跟过来,捧住他的脸,弯身亲了亲他。
  挽明月这才满意地起身,去找东西擦脸去了,一面说着:“他同意你先放过那些人?”
  挽明月没说透这个他是谁,只是二人都心里清明。
  “上次的相思豆,是楼主引针,为我穿上的。”
  挽明月绕臂靠在椅上:“天竺僧人常拿这做佛珠,你们却偏要杀人时戴着,真埋汰。”
  韩临垂眼笑了笑。
  不依不饶的,续着上一句,挽明月鼻里哼了一声:“那相思豆就跟上官阙心肠一个色。”又道:“我得来了个好东西,关于你的。”
  “嗯?”
  “你的画像。有人送的,好像大家都知道我喜欢你似的。就是那画里,你整个人好像不大高兴,不过画得不错,我就勉为其难收下了。”
  韩临啧了一声,咬牙道:“那画师跟我承诺了不能乱传乱卖的!”
  “你交的朋友?你交朋友眼光一向不大好。”
  韩临撇过脸不理他了。
  “差点忘了,你二师叔的事还没恭喜你呢。不过你二师叔也真能跑,都跑到波斯去了。也不知道你师兄是下了多大的劲,才把他找回来,断了你回临溪这条后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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